觀眾身處后歷史世界的安逸升平，卻羨慕歷史世界的金戈鐵馬，這大概是歷史劇真正的賣點吧。

看過張黎的《少帥》電視劇，再看唐德剛的《張學良口述歷史》，很容易發(fā)覺兩者之間驚人的相似。《少帥》當然沒有“口述”中一句話翻來覆去說的老年人講故事風格，但許多臺詞都是照搬的“口述”，一字不改。

然而，電視劇畢竟不是紀錄片，不可能照搬歷史。張黎說，“我們說的歷史真實，是歷史精神的真實。”其實歷史本身的雜蕪多蔓，連紀錄片也表現(xiàn)不出來。真實的人物有太多面，一時一面乃至一時多面。

比如，郭松齡兵敗遁走被俘，電視劇里張學良拼命想要救這位老師一命，看到郭的遺言痛不欲生。但據(jù)“口述”，張學良只是為郭松齡的太太求情免死，因她是女人，為郭松齡求的是一個軍法審判，而郭逃走之后，張學良“很看不起他”，“沒出息，你跑什么……就是一死嗎！”看來動人的師生情并沒有那么純粹。

這還只是一個細節(jié)，至于張學良晚年津津樂道的十一個女朋友的故事，想想都知道不可能如實搬上熒幕。與趙四小姐一場吻戲，就已經(jīng)讓許多脆弱的小心靈大呼小叫了。所以張黎版的少帥成色終究只能落在文章身上。

文章將他的痞氣、風流和京片子代入了人物，激起不少爭議。只看過教科書里少帥定妝照的人不接受，其實文章的痞與少帥的痞相比，只能算小痞見大痞。文章再怎么喊“老子弄死你”，他也只有乖乖挨罵的份兒，而張學良一句狠話不用撂，一句話就把看不慣的人斃了。

不完全貼切地借用福山的術語，張學良是歷史之中的人，而文章是后歷史的人。歷史之中，有蠻荒也有美德，少帥可以殺人不眨眼，也會被河南的難民刺激出反戰(zhàn)心理，最重要的是，他生殺予奪不受規(guī)則拘束，吃喝嫖賭抽處處遇不到王法。

與同時期其他歷史人物相比，張學良更任性，這或許僅僅是因為他登上舞臺的時候更年輕。一個人在五十歲成為大帥，與一個人在二三十歲就統(tǒng)領方面，那感覺肯定不一樣。

張學良自說他的生命只有“21歲到36歲”，但這短短的十五年，他體驗了他人難以想象的刺激。他一生只有兩個長官，老帥張作霖與“老先生”蔣介石，對于后者，他說一句“你這個老頭子，我教訓教訓你”，就發(fā)動了西安事變。

今人想象不到少帥當年的權勢，所以張黎拿張學良寒磣年輕人：“張學良21歲參加直奉大戰(zhàn)，36歲策劃實施‘西安事變’。現(xiàn)在的男孩，21歲到36歲，幾乎還在‘吃奶’。用這個百年前的生命與現(xiàn)在的生命來對比，我們是進步了還是退化了？”

在這個消費時代，坐在電腦面前操心文章家事的我們，是否應該感到慚愧？如果要來一場穿越，這得看我們的角色了。若有機會穿越成少帥，誰都很難拒絕聲色犬馬的誘惑，太子妃不就慢慢上癮了嗎？但如果穿過去之后聽到“拉出去斃了”，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才是被拉出去的那個，相信沒人愿玩這個游戲。

觀眾身處后歷史世界的安逸升平，卻羨慕歷史世界的金戈鐵馬，這大概是歷史劇真正的賣點吧。

□西坡（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