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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朝三國學者鼎力校印敦煌古本《楞伽師資記》
法國巴黎國立博物館藏P.3436敦煌古本《楞伽師資記》原卷(局部)
1931年北平待曙堂初版《楞伽師資記》,沈尹默封面題箋
1931年北平待曙堂初版《楞伽師資記》,太虛大師扉頁題箋
1931年北平待曙堂初版《楞伽師資記》,胡適序言
1931年北平待曙堂初版《楞伽師資記》,正文首頁,署“雞林后學金九經(jīng)校”
《楞伽師資記》是中國內地久已失傳的佛教史書,其內容僅存留于敦煌莫高窟的唐代寫本中,后被斯坦因與伯希和分別劫掠至大英博物館與巴黎國立圖書館。1926年秋,胡適赴歐洲出席“中英庚款委員會”會議之際,在巴黎和倫敦閱讀敦煌卷子時,首次發(fā)現(xiàn)《楞伽師資記》唐代寫本,頗感其內容罕見,史料珍稀,于是自費將其全部影印帶歸國內,以備研究。
事實上,胡適發(fā)現(xiàn)的《楞伽師資記》唐代寫本共有三種,都不是全本,或多或少都有殘缺。此三本中,大英博物館的S.2045與S.4272首尾俱殘,巴黎國立圖書館的P.3436首殘尾全;三本相加,除首部序文略殘外,基本可復原全書面貌。但胡適歸國后,忙于文教事業(yè)與社交活動,并無精力與時間將上述三種寫本加以校勘整理。匆匆五年過去,胡適這一重大學術發(fā)現(xiàn)還只停留在他的日記與論文中,始終未能有一部《楞伽師資記》校印本面市。直到1931年,一位朝鮮學者登門訪求胡適的影印本,該書的校印出版計劃方才開始推進。
這位朝鮮學者名叫金九經(jīng)(1900—1950),原在朝鮮漢城帝國大學任教,于1924年來到中國北京,曾入住“未名社”。1925年至1928年間,他又在北京大學任講師,講授日文和朝文,這期間還曾與魯迅有過交往。但殊不知,金九經(jīng)還曾在日本京都的大谷大學就讀,曾是日本著名學者鈴木大拙(1870—1966)的弟子,一直傾心于佛學及佛教史研究。他之所以能登門訪求胡適的《楞伽師資記》影印本,很大程度上與其師鈴木大拙與胡適在學術的交流共鳴有關。
原來,1930年鈴木大拙用英文寫成《楞伽經(jīng)研究》一書,在英國倫敦出版。不久,他即將此書從日本京都寄贈北平的弟子金九經(jīng)。金又將此書贈予胡適,“請其批評,私意欲期中日學者之互相溝通也。”胡適讀罷此書后,于1931年1月2日復信致金,稱“鈴木先生的楞伽研究,已讀了一部分。他的工作是很可佩服的。有一部分的見解,他和我很相同”,但同時又稱“有些地方,我不能完全同意”。胡適認為,鈴木大拙未看過《楞伽師資記》唐代寫本,得出的學術觀點還不夠全面。同時,胡適也表達了他作為后輩學者的謙虛。正是在這種情形之下,鈴木大拙向胡適推薦金九經(jīng)校印《楞伽師資記》,以便中日兩國學者在學術研討領域有一部可供參考的“定本”。
1931年10月末,鈴木大拙在《大谷學報》第十二卷第三號發(fā)表《楞伽師資記及其內容概觀》一文,為正在校印、即將出版的《楞伽師資記》大為贊嘆。文中寫道:“《師資記》原本,一部保存在倫敦大英博物館,一部藏巴黎國立圖書館……如此,承兩人好意,珍貴的禪宗史從此可供一般讀者閱覽了,學界可稱慶舉。現(xiàn)在,筆者入手的尚非全書,有待胡適親撰序文……”
這里需要說明的是,鈴木大拙提到的《鳴沙余韻》一書,系日本學者矢吹慶輝(1879—1939)編印。矢吹慶輝自大英博物館所藏斯坦因搜集之數(shù)千件敦煌出土古寫本中,摘選有關佛教的古逸經(jīng)典100余件,編為正篇;另將若干稀世墨寶及其他寫本卷子40余件,編為篇外,于1930年印成該書。但該書所收錄的《楞伽師資記》沒有“巴黎本”,因而也并不完整。所以鈴木大拙對在北平即將印成的《楞伽師資記》校印本滿心期待,頗感欣喜。
1931年11月15日夜,胡適為《楞伽師資記》校印本撰寫的序言終于完稿,開篇即提到金九經(jīng)借去影印本校印,又讓他再校勘與寫序的整個過程。原文如此:“民國十五年九月八日,我在巴黎國立圖書館讀了楞伽師資記,當時我就承認這是一篇重要的史料。不久我回到倫敦,又在大英博物館讀了一種別本。這兩種本子,我都托人影印帶回來了。五年以來,我時時想整理這書付印,始終不曾如愿。今年朝鮮金九經(jīng)先生借了我的巴黎、倫敦兩種寫本,校寫為定本,用活字印行。印成之后,金先生請我校勘了一遍,他又要我寫一篇序。我感謝金先生能做我所久想做的工作,就不敢辭謝他作序的請求了。”看來,金九經(jīng)在“事變方殷”的情形之下,“特事特辦”,采取了先將正文校印出來,分頭送至鈴木大拙與胡適兩處,讓他們再校勘一遍之后,方才最終排定正文,再等胡適序言一到,即可付印了。
雖然胡適的撰序終于完稿,但“九一八”事變爆發(fā)之后,因局勢所迫,在北平校印《楞伽師資記》之事仍不得不中止。直到1933年,金九經(jīng)主持的以校印古本佛教史料為主的“姜園叢書”陸續(xù)面市,該叢書中的《校刊唐寫本楞伽師資記》終于在沈陽得以印成。在此之后,《校刊唐寫本楞伽師資記》成為東亞學界在研討佛教史時,普遍使用的一種“定本”,這一版本通稱為“姜園叢書本”。
上述這些史實,后來被日本學者柳田圣山寫入了《胡適博士與中國初期禪宗史之研究》一文中,該文被編入《胡適禪學案》一書,于1975年在日本公開出版之后,漸為東亞學界所熟知。《校刊唐寫本楞伽師資記》乃中日朝三國學者共同促成之成就,也漸成共識。
在《校刊唐寫本楞伽師資記》印成之前,就在1931年底,金九經(jīng)還曾在北平試印過少量《楞伽師資記》特印本;因該書版心處印有“待曙堂”字樣,故此版可稱為“待曙堂本”。該書為16開大本白紙線裝,用仿宋鉛活字精印;封面題箋者為沈尹默,扉頁題箋者為太虛大師;正文之前有太虛大師序與胡適序兩篇。太虛大師是中國近代佛教界泰斗,新佛教運動的巨擘、民國以來佛教革新運動的倡導者。他的這篇序言,尚未見后世研究者披露過,也是“待曙堂本”與“姜園叢書本”在內容上的重要差異之一。太虛大師序言如下:
“比年佛書之備,邁越前代。不惟東流之故籍西返,原典之參驗殊譯。在在恢彉舊聞,而敦煌石室所蘊者之發(fā)見,亦增中外學者不少鉆研之趣。楞伽師資記,則其中之一也。寫本有二,一藏巴黎,二存?zhèn)惗亍┬姓呓鹁沤?jīng),通種種語言文字,而意樂禪宗,得茲記。以其足資禪源之探究,乃精校刊行,并索予為序之。按宗門向傳達摩授慧可楞伽四卷以印心,又傳達磨有二入四行之說。此記皆言之歷歷,惟天寶后禪風寖盛,大抵為道信下牛頭融一流與黃梅下曹溪能一流,遂行五祖后改授般若之說。據(jù)實此宗重行證不崇經(jīng)教,楞伽般若,皆一時方便。此記以宗楞伽故,推四卷楞伽譯者為初祖,降達摩為第二,而自居于玄賾下,要亦為禪宗各派中一支流之說。雖未可準以論斷禪史,然藉以推知開無以前之禪宗內,猶有宗楞伽之一派,則不無足多也。記中載慧可、僧璨、道信、弘忍四師之所說,征引經(jīng)論,發(fā)揮義理,且兼修念佛三昧,頗異后代禪風。故此書之出,當為禪宗一重大公案焉。”
此外,“待曙堂本”在版權頁上明確標示校印時間為“民國二十年九月”,比胡適序言完稿時間尚早兩個月,也從側面印證金九經(jīng)先印古本正文、再等胡適序言的“特事特辦”這一史實。而書后還附有一大頁折疊勘誤表,可見當時印制過程之匆促,更可見校印者的嚴謹盡責。
總之,作為在“九一八”事變前后,中日朝三國學者鼎力促成的《楞伽師資記》校印本——無論是“待曙堂本”還是“姜園叢書本”,都堪為東亞學術史上一樁“公案”。該事件更可視為近代國際文化交流史上的一次特別案例。
編輯:楊嵐
關鍵詞:楞伽師資記 胡適 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