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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廷芳:永遠是樂天派
80歲的葉廷芳先生,臉上依然有著孩童般的笑。很少有人能看出,這位著名的翻譯家、作家,從今年四月起已做了五次手術,其中兩次大手術。人明顯瘦了不少,但病魔并沒有奪去他的笑容,他還是那個永遠不屈服于命運,永遠懷著赤子之心,對世界充滿好奇與熱愛的樂天派。
葉廷芳近照 易明 攝
青年時期的葉廷芳
不久前,葉廷芳先生八十壽辰學術座談會在京舉行,作家王蒙、張抗抗,哲學家周國平,歌唱家關牧村、姜嘉鏘,劇作家過士行,中國工程院院士、建筑家馬國馨等各界人士云集。葉廷芳興趣廣泛,被很多人親切地稱為“跨界學者” 。從卡夫卡、迪倫馬特,到不懈努力推進中國日耳曼文學研究,葉廷芳挖掘了德語文學中重量級的幾位現(xiàn)代作家,為中國的德語文學研究提供了豐富礦藏;從保護圓明園廢墟到參與國家大劇院工程的提案,他秉持了一個美學家和藝術家的超凡眼光;從“一個不少,兩個正好”的計劃生育建議,他體現(xiàn)了一位學者超越本行、貢獻智慧的社會擔當。
“感謝葉老師翻譯的德語經典作家,他幫我們做了篩選,告訴我們什么是最好的,什么是值得學習的,他的研究引導著我們,為我們這一代作家輸送了寶貴的營養(yǎng)。 ”張抗抗的話,說出了很多作家的心聲。
“文革”結束后,葉廷芳放棄少年時代就鐘情的詩歌,轉而關注小說與戲劇,以極大的勇氣與獨到的眼光,向國內介紹當時被認為是“頹廢派”的德語作家迪倫馬特與卡夫卡,引起巨大社會反響。翻譯家葉雋認為,葉廷芳先生承接了衛(wèi)禮賢溝通中德文化交流的艱巨使命,并在象征著中國文化的揚子江和象征德意志文化的萊茵河之間“搭了一座文化橋梁” ,葉廷芳是現(xiàn)代中國少數(shù)能夠進入人類思想精英前列的大家,他的學術思想、人文體察,無一不對日耳曼文學學科的年輕學人起到“示來者以軌轍”的重要作用。
葉廷芳是一位遍尋繆斯的騎士,他說:“每當我聽到一首動人的樂曲,欣賞到一件出色的繪畫、雕塑或建筑作品時,我都會激動不已,感到這是上蒼賜給人類的一種福祉。 ”有記者問葉廷芳,您最理想的生活狀態(tài)是什么?他回答:“讀書、思考、寫作,偶爾翻譯;有不同的社交圈子,有觀賞國內外芭蕾、歌劇、話劇的可能。 ”在回答幸福是什么時,他說:“對人生的問題大致探索過,對人類的知識認真積累過。 ”
作為資深戲迷,葉廷芳早在北大讀書時就愛上了話劇藝術。盡管那時他還是個窮學生,但買北京人藝的票卻從來都是在所不惜。那時戲劇演出大多三個小時,由于交通不便,看完演出到西直門時,常常趕不上末班車,從西直門到北大9公里,他能一口氣徒步走回學校,從來不嫌路遠,不覺得累,也不怕晚。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葉廷芳先生又成為先鋒戲劇的推進者。他翻譯了迪倫馬特的四部作品, 《物理學家》《老婦還鄉(xiāng)》 《羅慕路斯大帝》和《天使來到巴比倫》 ,全部被搬上舞臺,影響了眾多中國話劇從業(yè)者。過士行說:“沒有迪倫馬特,我還不會想到寫戲。 ”
建筑是相對專業(yè)的領域,人文學者很難介入,葉廷芳卻以自己的執(zhí)著與熱情,贏得了建筑界專業(yè)人士的尊敬。在上世紀80年代初期,葉廷芳第一次赴歐洲,發(fā)現(xiàn)西方建筑五花八門,組成城市,錯落有致,一眼看去,就有一種美感。對比國內建筑,卻多半破舊,新建的多層或高層式樣單調,不是冰棍式,就是磚頭式。當時葉廷芳身在北京,于是就寫了一篇一萬五千字的長文,《偉大的首都,希望你更美麗》 ,發(fā)表在北京市委的機關刊物上,后又被《北京晚報》分期轉載,引發(fā)街談巷議。如今看這篇文章,依然有警示意義。國內至今仍有不少城市,在城市化的浪潮中,耗費大量人力財力,卻建起了一堆可能幾十年后就會被拆掉的垃圾建筑。90年代以來,葉廷芳又會同建筑界人士共同發(fā)起了兩次“建筑與文學”的大型研討會,先后在南昌與杭州舉行。他提出“廢墟也是一種美” ,反對重建圓明園,這一理念如今已深入人心。
上天給了葉廷芳一副較好的嗓子,他從小就喜歡音樂,尤其愛唱那些難度較大且婉轉動聽的歌曲,呂遠的《克拉瑪依之歌》和《走上這高高的興安嶺》以及胡松華的《贊歌》是他的三大“保留曲目” 。在座談會上,關牧村為葉先生獻上一首由施光南作曲的云南傣族歌曲《阿妹的心》 ,男高音歌唱家姜嘉鏘則演唱了葉廷芳一直情有獨鐘的《克拉瑪依之歌》 。關牧村說:“很多年前葉老師就給我寫過信,為我一生的藝術道路指明了方向。我非常珍視葉老師的意見。 ”關牧村的先生、書法家江弘則向葉廷芳贈送了“道法自然”的書法作品,他說,從葉先生身上,他們看到自然美、藝術美、心靈美追求的統(tǒng)一。
葉廷芳對繪畫的癡迷在朋友圈也被津津樂道。他在德國做訪問學者時,幾乎把所有錢都用來買了畫冊。畫冊郵寄回家后,他還跟家人交代,收到畫冊打開看時,一定要先去洗手。張抗抗和葉先生一起去敦煌,在莫高窟前,面對這個人類藝術的寶庫,葉先生竟然虔誠地跪在了石窟面前。他對藝術的虔誠,令張抗抗驚訝,她說:“葉先生的一生,始終在求真、求美、求新,在引領著先鋒藝術的發(fā)展。他開闊的人類視野,他對藝術的崇敬、虔誠都令人敬佩。 ”
古道熱腸,社會擔當,是葉廷芳給朋友們的另一個深刻印象。
德語文學翻譯家、社科院外文所研究員寧瑛是葉廷芳的學生和同事。寧瑛回憶,雖然葉先生兒時就失去了左臂,但她從沒感到葉先生是殘疾人,后來聽說他成了中國肢殘人協(xié)會副主席,寧瑛竟有些驚訝。上世紀60年代開展“四清”運動,葉先生一手扶犁,竟然成了學雷鋒標兵。在社科院外文所,大家都是兩只手,但開會時常常是葉先生做會務,他從來不感覺自己有缺陷,工作比普通人做得還好。葉先生說,我覺得兩條胳膊,一條是多余的。后來葉先生擔任德國文學學會會長,寧瑛做秘書長,葉先生事無巨細,都親力親為,甚至半夜打電話聯(lián)絡外國朋友。葉先生還關心普通百姓生活,做了全國政協(xié)委員后,有人跟他反映北京站附近52路公交車設站不合理,希望能調整,后來經過葉先生努力,還真的在北京站附近增加了一站。寧瑛說,葉先生是著名的學者,也是一個非常入世的人。
同為全國政協(xié)委員,張抗抗和葉廷芳一起開過多年的政協(xié)會,深感葉先生的真誠與直言不諱,每一次發(fā)言都針砭時弊。2007年,葉先生聯(lián)名20多位全國政協(xié)委員提交提案,要求盡快停止獨生子女政策,該提案成為著名的“葉廷芳提案” ,引發(fā)官方民間討論熱潮。在兩任政協(xié)委員即將到期之際,葉廷芳又委托好友張抗抗幫忙接著做這個放開二胎的提案。但張抗抗當時并沒有接受這個建議,因為她覺得中國人口已經太多了,放開二胎不是太重要。后來形勢發(fā)展證明葉先生的眼光是超前的。座談會上張抗抗說:“我非常抱歉沒有繼續(xù)戰(zhàn)斗下去。好在現(xiàn)在已經實現(xiàn)了放開二胎政策,葉先生應該感到欣慰! ”
命運對葉廷芳并不算公平,但他卻以樂觀的心態(tài)感染著身邊每一個人。歷史學家、社科院近代史所文化史室前主任劉志琴回憶,“文革”期間,她和葉先生同在干校,不僅勞動辛苦,而且壞人當權,好人受罪。那時她還不認識葉先生。有一天,葉先生突然來找她,希望能幫忙讓他參加文藝宣傳隊。當時劉志琴是干校文藝宣傳隊政委,連隊批斗葉廷芳,劉志琴很同情他。她就問葉廷芳有什么專長?葉廷芳說,我能唱歌,還能作曲。然后就“傻乎乎”地唱了起來,果然不錯。進入文藝宣傳隊時,社科院來了兩個人質問劉志琴,怎么把被審查對象弄到文藝宣傳隊了?劉志琴說,首先,他被審查,但沒有結論,將來可能就沒有問題;第二,他既能唱歌,又能作曲,你們能不能一人頂倆?來審查的人無語了。后來葉廷芳在文藝宣傳隊,靠創(chuàng)作、唱歌、給農民演出,獲得了大家的尊敬。劉志琴說:“現(xiàn)在人們常說要勵志,葉先生就是改變命運的榜樣。 ”
面對這么多好友的夸贊,葉先生仍然保持著學者的理性。他說:“和大家在一起,歡樂的正能量已經把幾個月來醫(yī)院給我灌輸?shù)乃幎贾泻偷袅?!人都有好的一面和壞的一面,歌德、卡夫卡、布萊希特、魯迅等之所以偉大就在于,他們既批判世界也批判自己,一個既能批判世界、也能批判自己的人才是立得住的,不會走邪路、歪路。 ”
說到卡夫卡,很多人會聯(lián)想到寂寞與孤獨,翻譯、研究卡夫卡的葉廷芳先生,卻并沒有陷入孤獨。他曾說過,“沒有人是一座孤島,我生來是一個樂天派,幾乎沒有感到過孤獨” 。何能如此?對友情的重視或許是重要原因。葉廷芳說:“人生有三種主要的感情:親情、愛情和友情。親情人人都有,愛情不能強求,唯有友情,是每個人都可以通過努力去爭取的。 ”葉先生親朋故舊很多,但他仍然悉心照料每一朵新發(fā)芽的友誼之花。他動情地說:“五十年的婚姻是金婚,五十年的朋友也是金朋友,我希望朋友們都能和我保持永恒的友誼!友誼是一種正能量,它能給人們提供智慧、溫馨,提供幫助,必要時提供最難得的支援! ”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葉廷芳 樂天派 翻譯家 作家 跨界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