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放暑假，中國同行大多苦哈哈地在家碼字寫文，而歐洲的同行們早就把工作拋到九霄云外，帶著家人奔向沙灘喝啤酒了。

前兩天，我給合作教授發(fā)了電子郵件，商議一件事。她在回信中表示驚訝，不是因為事情本身，而是因為我居然放了暑假還在工作。此外，她還充滿歉意地表示：自己在度假，要一個月之后才回。

久居歐洲的人都知道，對歐洲人來說，“休假比天大”。不獨有寒暑兩假的學(xué)校，就連政府部門和大小企業(yè)，在每年七八月間也幾乎處于半停擺狀態(tài)。生活本來就不怎么忙碌的歐洲人，一到了夏天就會一波接一波地趕赴法國南部、西班牙、意大利和希臘等陽光明媚且有海灘的地方休假。即使在工作日，日內(nèi)瓦的大街上也行人寥寥，有些飯店和商店干脆關(guān)了門，因為老板也去休假了。

對“工作”和“閑暇”所持有的不同態(tài)度，或許是歐洲人和中國人最引人注目的文化差異之一。在我所處的學(xué)術(shù)界，這一分野尤其“觸目驚心”：一放暑假，中國的同行們大多苦哈哈地在家碼字寫文，而歐洲的同行們早就把工作拋到九霄云外，帶著家人、攜著友人奔向陽光沙灘喝啤酒了。如果一位中國學(xué)者和一位歐洲學(xué)者合作從事一項課題研究，那么心急火燎想趕緊“出活兒”的通常都是中國人，而慢條斯理怡然自得的則往往是歐洲人。中國人湊在一起，最常抱怨的就是歐洲同事的“慢”或“懶”。

但中國人的勤奮在歐洲人看來，其實是一種混亂的生活態(tài)度，因為這種勤奮打破了工作時間和休息時間的界限，因而不利于人的成長和人際關(guān)系的和諧。這在一些日常交流的細節(jié)中可以得到清晰的體現(xiàn)。例如，歐洲人幾乎不會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印在名片上或?qū)懺陔娻]簽名檔中，因為那個號碼是“私人的”；同理，就算你知道同事的手機號碼是什么，在非工作時間致電過去講工作的事，也會被認為不禮貌。

盡管我們很難三言兩語說清中國人的這種“勤奮”是出于文化原因還是社會原因，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勤奮”已經(jīng)成為貼在中國人身上的一個文化標簽，而這個標簽在西方的語境下是褒貶參半的。就像我的一位瑞士朋友對我所說的：我欽佩中國人的奮發(fā)向上，但也發(fā)現(xiàn)他們的努力往往具有冒犯性。顯然，這種“冒犯”既有實際層面上的，也有心理層面上的。那感覺就如同我們在過著安居樂業(yè)的小日子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鄰居正在不斷囤積食物和財富以備不時之需時的心情一樣復(fù)雜。

不過，對歐洲的“休假文化”有所體驗，終究有利于我們?nèi)シ此甲陨淼纳罘绞胶蜕顟B(tài)度。也許勤奮在我們的文化中是一種毋庸置疑的美德，但就如同我們不能用道德標準去衡量現(xiàn)代社會中的種種問題一樣，“美德”也有著自己的話語局限。無論選擇怎樣的生活方式都沒有錯，關(guān)鍵在于對他人的生活方式保持平視。

□常江（文化學(xu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