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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樟柯:尋找每個人內(nèi)在的暴力動因
程青松:就是小偷?
賈樟柯:不單是小偷,比如我朋友里面有裁縫,有修手機的,有刻圖章的,有修表的,甚至有電影院掃地的。大家都是每天在一起混,我就特別想拍一個這樣的手藝人。正準備落筆的時候,我有一個同學是看守所的看守,他說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朋友,一個小學同學在里面住著,就是犯人,他是我們那兒很出名的小偷。然后我就問他平常在號子里面,能不能說話?能不能接觸?他說沒問題,一樣,有人權(quán),在里面聊天、喝茶都行。我說他跟你們聊什么?他說這小子是個哲學家,老問我人為什么活著?他是按笑話來說的,我聽得特別認真,聽了特別感動,我覺得人不管有什么樣的罪名,就是人的這種終極的疑問還在,他是很有尊嚴的。
程青松:從創(chuàng)作來講,以一個“小偷”為主角是非常冒險的,但是《小武》卻讓觀眾產(chǎn)生了認同感,應(yīng)該是與你的這種態(tài)度有關(guān)吧。
賈樟柯:我想是的。我要拍的是一個變化的中國,我回到家鄉(xiāng),我從那一刻開始,我意識到我工作的背景就是一個變化的中國。說實話,我自己的電影的儲備里面,過去的儲備里面除了《站臺》之外,基本上都以歷史故事為主。因為我對歷史非常著迷,《站臺》跟我個人有很密切的關(guān)系,因為它也是一段我實在無法割舍的歷史,就是80年代。而且我覺得我在那個年代長大,那個年代給了我很大的希望,也給了我很大的創(chuàng)痛,它讓我變成了一個獨立的自我。我覺得如果沒有80年代,我可能沒有自我的意識,也就隨波逐流地這樣生活下去。特別是80年代末的那個事件,它讓我選擇了藝術(shù)。我喜歡的東西多,那時候我最喜歡做生意。我組織同學,倒賣酒,賺了很多錢,在中學里我們都是屬于比《小時代》里的人有錢多了,還倒賣煙,我們還有一個同學倒賣鋼材,主要做的就是煙、酒和鋼材。所以沒有1989年,我絕對就做生意,開煤礦了??隙ㄊ鞘裁促嶅X,做什么。但是因為1989年那個事情讓我喜歡上了藝術(shù)。除了《站臺》之外,我喜歡的就是歷史故事,我想拍1927年,還喜歡晚清什么的。到了《小武》那一年,我突然意識到每個導演其實都有屬于自己的時代。
程青松:有種“頓悟”的感覺。
賈樟柯:也有所謂某種外在的一種因緣,這個因緣就是你恰逢生活在這個變革里面,所以這個變革不但是人心的變化,經(jīng)濟的變化,一草一木都在變化,墻都會被拆掉,房子都會被拆掉。所以我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可能需要很長時間去面對跟表達的就是變革下的人們,我很慶幸我很早就有,拍《小武》的時候我就意識了到這一點。這個創(chuàng)作一直延續(xù)到今天,背后這樣一個主題其實是沒有變的。
程青松:《小武》是1997年拍出來的,劇本也是從1997年寫的?
賈樟柯:大概就是春節(jié),我用了兩三個星期把劇本寫完。寫完之后,我要給我的制片人看,那個時候還沒有電子郵件,我就跑到郵局,我記得十幾塊錢一張往香港傳真,我把那個劇本傳真過去。
程青松:花了多少錢?
賈樟柯:我忘了,傳真完之后打了個電話,那個錢不夠拍,我們說就拍16毫米。因為我也很迷16毫米,我研究過很多獨立電影,他們都是用16毫米完成的,而且它的靈活性,它那種手持攝影的感覺都是比較適合《小武》這個電影。而且拍16毫米也便宜,就改成用16毫米拍長片。我記得是4月10日開機,一共拍了21天。
程青松:30萬拍一個膠片長片,現(xiàn)在看來,幾乎是一個神話。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入學了,我記得你去郝建老師辦公室,當時說要開一個學校證明之類的。
賈樟柯:因為要執(zhí)導電影,那個時候拍電影的比較少,肯定要聯(lián)系場景。
程青松:還要以單位的身份。
賈樟柯:還需要一個單位介紹信。
程青松:處女作在家鄉(xiāng)拍,在拍的過程當中有沒有遇到一定的困難?
賈樟柯:其實整個執(zhí)導談不上有困難,因為我覺得我自己感覺,就是拍《小武》有一點突然上體了,就是能夠馬上很熟練地處理場面,能夠很熟練地跟演員來相處,來指導表演。這個工作的能力我覺得說起來那種感受是你突然覺得上了一步,很自如。但是實際上是過去那三部片子的一個沉淀,特別是《嘟嘟》,因為《嘟嘟》是在完全沒有劇本情況下的一個訓練。我自己以前學畫畫,我們學畫畫有一個訓練特別好,就是畫素描的時候我們經(jīng)常舍不得改那個稿子,希望能把它畫成一張作品。有一次我們一個老師就跟我說:“賈樟柯,你不能這么畫,你要狠改,你最后這張畫是黑糊糊的一片,很難看也沒關(guān)系,關(guān)鍵通過這張畫你要學會東西。素描主要是帶給你造型能力,不是說要給你留下很多過得去的作品,哪個沒用,你就改哪兒,涂哪兒,你就去做。”我覺得這個經(jīng)驗帶給我拍短片的一種心態(tài),我拍短片不是要拍一個精致、精彩的電影,我就是想解決很多問題。所以到《嘟嘟》的時候,我就是給自己一個極限。因為傳說中很多導演都是沒有劇本在拍電影,我說我嘗試一下究竟是什么樣的一種創(chuàng)作狀態(tài),的確是很有挑戰(zhàn)。但是同時給你另外一方面能力的鍛煉過程,通過《嘟嘟》,我得到了。可惜這個片子丟掉了。
程青松:我看過。
賈樟柯:但是那個拷貝丟了。
程青松:傳到大家手上的應(yīng)該還有一些。
賈樟柯:我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通過這個,到《小武》的時候,我覺得特別得心應(yīng)手,我從來沒給人當過助手,每一次都是獨立拍,所以這個能力的錘煉到《小武》的時候就顯得不會有太多的挑戰(zhàn)。其實,要說到困難,的確還是來自資金的困擾。因為我知道我的片比必須是3:1,我必須在20天左右拍完。所有的合作者全部是友情出演,友情是很大的壓力。
程青松:變成若干年之后,這個友情,別人當年幫你的東西就好像欠債一樣。
賈樟柯:友情意味著在這個過程里面,你不能有太多嚴厲的要求,因為人家本來就是來幫忙的。
程青松:對,組織大家去看。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你寫劇本的時候,人物角色,其實是“小武”先產(chǎn)生,后面這些周邊的人物,包括胡梅梅這個人物,也是那條街道的,是那些色情街道產(chǎn)生的人物嗎?因為那個人物給大家的印象還很深刻的,她還要給家里寄錢之類的。
編輯:羅韋
關(guān)鍵詞:電影 賈樟柯 程青松 天注定 戛納電影節(jié) 小武 三峽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