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80年代初，我在北大哲學系美學教研室進修美學，節(jié)假日常到大姑父茅以升家里去。原先我只知道他是一位著名的科學家、橋梁專家，接觸多了，才知道他還是一位紅學家。他當時已經80多歲，床頭上放著的《紅樓夢》，書已經翻得很舊了，他說：這是每晚必讀的書，百讀不厭。他是江蘇鎮(zhèn)江人，但對浙江越劇也很喜歡。“文革”結束，中央電視臺和北京電視臺播放的越劇電影《紅樓夢》，他特別愛看，尤其對王文娟的演唱贊不絕口，問我：“你在上海戲劇學院工作，認識王文娟嗎？她幾歲啦？演的蘇州姑娘林黛玉實在太美了，美到骨子里。”如今，茅老去世已20多年，他大概沒有料到，“林妹妹”在90歲高齡時，依舊能登上越劇舞臺，帶領她的弟子們?yōu)闊釔鬯挠^眾獻上一曲，讓戲迷們有機會一睹歷久彌新的王派藝術的舞臺風采。

演出現場。前排右一為王文娟。

王文娟

今年初春，由上海音像出版社有限公司策劃主辦了一場“千里共嬋娟”全明星版王（文娟）派越劇專場演出，這是一個很有識見的創(chuàng)意。這次演出是越劇史上一件大事，也是中國戲曲史上的一個奇跡。因為它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王派名家名段的演唱會，而是由上世紀50年代演過的幾部具有影響力的作品、各地的王派明星，綜合成一臺別出心裁的晚會。其中好幾折戲現已鮮見公演，有些唱段幾成絕響。好在王文娟還能把這些唱段和文字完整地整理出來。這種挖掘、傳承、再現，帶有搶救意義，有助于我們進一步理清王派藝術的來龍去脈，可以完整地顯示王派藝術的精髓。這次專場演出，既是對王文娟藝術生涯的梳理回顧，最大程度還原這些劇目當年演出時的韻味，又能讓觀眾觀賞到極少上演的越劇經典劇目，以及滬浙閩三地越劇明星的精湛表演。王文娟說：“專場不僅是我的個人藝術總結，也是越劇傳統(tǒng)節(jié)目整理，希望借此挖掘失傳多年的劇目，豐富越劇舞臺。”看了這場精美高雅的演出，我認為這個目的是達到了。“千里共嬋娟”全明星版王（文娟）派越劇專場演出，除在上海演出3場外，5月，還將到王文娟的故鄉(xiāng)紹興演出，亮相于江浙滬經典越劇大展演。少小離家九旬回，老枝鮮花故土開，意義也是非同尋常的。

王文娟不愧為永遠的“林妹妹”。她九十高齡登臺，繼續(xù)在舞臺上綻放光彩，開創(chuàng)了戲曲史上的一個新紀錄。這位高齡的藝術家，至今在戲里戲外都閃耀著智慧和才情，站在舞臺上說話和演唱，風采依然動人。王文娟開場首唱的《千里共嬋娟》，給現場觀眾一個意外的驚喜，創(chuàng)造了王派唱腔耳目一新的視聽體驗。“千里共嬋娟”出自北宋詩人蘇東坡的《水調歌頭》，用以表達對遠方親友的思念之情及美好祝愿。為了這次演出的主題曲，王文娟精心雕琢、反復推敲，對這首千古流傳的詞牌進行藝術再創(chuàng)作，用越劇傳統(tǒng)戲曲的唱法，演繹出一個越劇表演藝術家對這首溫婉宋詞的理解，傾吐了自己的一個美好心愿：“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王派”是王文娟創(chuàng)立的越劇旦角流派，是越劇最具影響力的流派之一。她的唱腔最大的特色在于“以情運腔，以腔傳情”。她的唱腔中低音區(qū)音色渾厚柔美，在重點唱句中，又能運用高音以突出唱段的高潮，從而形成強烈的色彩對比。這次演唱《千里共嬋娟》依然濃郁地呈現了王派唱腔的藝術特色。她的演唱以真聲為主，近20句的唱詞一氣呵成，在樸實中見華彩，在高昂中顯真情，細致而有層次地表現了唱腔的變化。

王文娟對于舞臺表演一絲不茍的態(tài)度，讓觀眾和同臺演出的弟子們感動。無論是在策劃演出的會議室、在上海越劇院的排練廳，或在家中的排練、討論，或是在舞臺上的一舉手、一投足，無一不精心設計，她力圖將自己一生對于越劇表演藝術的理解和感悟傾注到本次演出中，力圖做到完美。這種專情、執(zhí)著的精神值得所有戲劇界的同行學習。

全明星版王（文娟）派越劇專場演出還由王文娟親自點將，展示了滬浙閩三地越劇明星們精湛的表演藝術，淺吟低唱、婉轉多情、哀怨動人。她先請出大弟子孟莉英唱《紅娘叫門》。孟莉英一上場，就讓觀眾忘記了她的年過八旬的高齡，紅娘的唱和做，依然那么俏皮活潑可愛，寶刀不老，可見王派藝術嫡傳的功力。王文娟與陸錦花合作時期代表作《晴雯之死》是除林黛玉之外，王文娟最刻意創(chuàng)造的另一個悲劇女性的角色，也是王派唱腔最初形成的代表作之一。這次由宓永仙和黃慧共同演出。宓永仙來自海寧越劇團，嗓音條件與王文娟相近，晴雯的幾大段唱，哀怨低沉、質樸純正。王文娟與徐玉蘭的經典之作《梁祝·樓臺會》，由李敏與錢惠麗擔綱演繹。李敏嗓音華美，清亮動人，傳承王派唱腔，另有一功。王文娟1958年首演的《則天皇帝》曾受到郭沫若的高度贊揚，被譽為“有力度、有分量”，這次由王志萍、吳群、忻雅琴等同臺獻演第八場。王志萍的演唱再現了“這一個”則天皇帝的雄才大略和女政治家風度，表演剛柔兼?zhèn)洹⒋髿飧哔F。王志萍師承王派，正宗正規(guī)，根據自己的嗓音條件，更有獨特的發(fā)揮。陳曉紅、吳鳳花演《拜月記·踏傘》，俞建華唱《珍珠塔·哭塔》，同樣是王派韻味濃郁，潤腔小腔惟妙惟肖，給觀眾留下了難忘的印象。這場演出的編排和藝術呈現美輪美奐。

王派藝術歷久彌新的歷程說明：越劇全盛之日，既是傳習繼承完美之時，也是發(fā)展創(chuàng)新活躍之時。越劇誕生110周年，王文娟經歷了80年。王文娟說：“我這輩子，就做一件事，夠了。”其實，一個人一輩子要做好一件事，又談何容易？王文娟創(chuàng)立王派是如此，其他戲劇名家的成就，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