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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濤:父親是我的啟蒙老師
父親那一輩人身上的責任感和擔當精神是當下中國最應傳承的。
王濤
父親離開我已經(jīng)快八年了,一直想要寫點什么來與他老人家再次長談,但遲遲沒有動筆,原因在于我怕自己仍然達不到父親的希冀,怕父親失望。
我的父親叫王保金,1929年生于河南商水縣譚莊曹渠村。1942年發(fā)生在豫西的那場讓中華民族長久痛徹的天災人禍使父親在幼小的年紀便成為孤兒,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四處討乞為生。父親13歲在山西參加正面戰(zhàn)場對日作戰(zhàn),后加入八路軍太岳軍區(qū)部隊,堅持敵后抗日。父親是末代八路,而我1976年下鄉(xiāng)插隊,算是末代知青。我總是希望從各自的履歷中找到我與父親的相同點,雖然牽強,這也可能是我與父親之間存在的那份屬于宗教范疇的緣分吧。
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是胸襟曠達的。父親參加八路軍后即當了衛(wèi)生員,短短幾年的時間,就成長為看護長、助理軍醫(yī)、團衛(wèi)生所長。四川解放時,父親所在的62軍部隊進駐雅安,先后參加過鹽邊、鹽源、西越、漢源等地的剿匪戰(zhàn)斗。1959年3月,西藏平叛時,父親已經(jīng)是時任成都軍區(qū)副司令員的黃新廷將軍所率領(lǐng)的前線指揮所(當時簡稱黃指)的衛(wèi)生主任。那時,父親剛剛而立之年,正是大有可為、也是大有作為之年,但一場重疾使父親離開了一線部隊,回到綿陽軍分區(qū)干休所工作。幾十年中,父親始終保持剛直不阿的品格,許多過去的同事、部下職務都超過了父親,從未聽過父親講一句埋怨的話,父親也從未為自己的職務升遷找過任何領(lǐng)導。記得“文革”結(jié)束后不久,父親原來的一個部下到綿陽軍分區(qū)任司令員,后來出任省軍區(qū)司令員,經(jīng)常對人講父親是他的老領(lǐng)導,說當年,父親有馬騎,而他只能走路。父親聽罷,都是淡然地一笑了之。也許是受父親的影響,我1978年3月到陜西省軍區(qū)當兵,當時的省軍區(qū)政委蔡長元將軍“文革”中曾經(jīng)在綿陽軍分區(qū)干休所休養(yǎng),他的夫人當時就是父親的部下。蔡夫人知道我在獨立團當兵,曾托人給父親捎話說讓我有事就去找她。而那時,正值部隊提干方式改革,不直接從戰(zhàn)士提干,我當時在團里代理新聞干事,曾經(jīng)獲得過甘肅省新聞一等獎和《解放軍報》新聞獎,團里領(lǐng)導為了留下我想盡了辦法,甚至都動了讓我當司務長的念頭。也許是受了父親品格的影響,直至復員回家,我也沒有到蔡家去過。林則徐很推崇“壁立千仞,無欲則剛”,父親給我最彌足珍貴的啟示就是:人只要守住本分,拒絕過分,就會自尊、自重、自強、自立。
父親是有獨立人格的。記得1973年的夏天,我發(fā)燒在家,父親和幾個戰(zhàn)友就在家中的另一個房間聊天,這是我小時候大院生活經(jīng)歷最多的場景。突然,我聽到父親厲聲說道:“賀龍跟了他這么多年,是不是叛徒,難道他心里不清楚?”以我當時的年齡,已經(jīng)能夠聽懂父親所講的“他”指的是誰了,當時的震驚和震撼,現(xiàn)在都銘心刻骨。如果換了別人講這樣的話,我會如何沖動也未可知,但這話是從父親口中講出來的,對我幼小心靈的觸動和影響是極其深遠的。從那以后,凡是遇到所謂神圣的人與事,父親那鏗鏘的聲音就會在耳邊響起,督促著我按照自己的良知去作出判斷,而不隨波逐流,努力去踐行我國古代先哲們向往的“智之所貴,存我為貴;力之所賤,侵物為賤”的人生價值追求。
父親是富有哲理的。小時候,父親與我長時間的交談并不多,比較長時間的交談都是我到北京工作后回家時進行的。在我的記憶中,父親能夠用極短的話,把生活的哲理全部濃縮于其中,讓我終身受益。記得,1976年6月,我高中畢業(yè)準備下鄉(xiāng)插隊,送我走的前一個晚上,父親對我說:“孩子,你就要獨立面對生活了,記住,就是天塌下來了,也要把今晚的覺睡好,明天再想辦法?!碑敃r父親講這話的時候,我似懂非懂的,今天,我已經(jīng)超過了父親當年給我講這番話的年齡了,才真正感到,真是至理名言呀!人在任何時候,都要保持一個平和寧靜的心態(tài),這是應對人生艱難和不易的法寶。我們是1978年3月入伍的那批兵,是為了打越南而破季招收的。由于北邊的部隊要防止蘇聯(lián)的突襲,緊張程度一點不比南方參戰(zhàn)部隊差。軍委下達給我們這些守備師和獨立師的命令就是戰(zhàn)至一兵一卒,不得后退一步。1979年初,戰(zhàn)前動員結(jié)束后,我剃了光頭,把血型寫在自己的領(lǐng)章背面,將自己認為有保留價值的東西打成一個小包袱寄回家里,我還寫了一封言之鑿鑿要血灑疆場的信回家。很快,收到了父親的來信,信中的一句話我至今難忘,父親說:“孩子,你們將要進行的戰(zhàn)爭,是一場基本沒有懸念的戰(zhàn)爭,不要自己把自己搞得那樣壯烈。”雖然沒能參戰(zhàn),但我在1979年底,也就是入伍不到八個月時,沒有經(jīng)過副班長崗位就當了班長,父親很快給我來了一封信,說:“孩子,記住一句話,帶兵如帶虎,帶好了,是猛虎下山,帶不好,你被虎吃掉?!边@句話真讓我終身受用無窮。它使我懂得,看待任何事物都必須是兩點論,正可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也。正復為奇,善復為妖”。
父親是有情懷敢擔當?shù)摹?004年,我在廣西桂林市掛職任市委副書記,初夏,父母到桂林來看望我。一天,我陪二老到陽朔游覽,正是吃午飯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縣城附近的山上火光沖天,濃煙滾滾,父親馬上對我說:“著火了,你快去處理,不要管我們。”我當即出外給市委值班室打電話,讓他們即刻通知陽朔縣委書記、縣長,要他們抓緊處置。我自以為處置得當,當回到父母休息的地方時,父親突然問我:“你為什么不去現(xiàn)場,哪有你這樣當市委書記的?”樣子顯然是生氣了,我趕緊給父親解釋:“縣委書記和縣長會去的”,說話間,我的手機響了,陽朔縣委書記給我來電話,說他已經(jīng)到了現(xiàn)場,正在指揮滅火,讓我放心。我便對父親講:“縣委書記已經(jīng)到了現(xiàn)場,沒有問題了?!备赣H卻仍然十分生氣地說:“你沒有去現(xiàn)場,怎么敢說沒有問題了,你今天就應該到現(xiàn)場去指揮?!蔽翌D時無語了,不敢再和父親辯解。那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我與自己的父親,完全是兩代人啊,他們是和我們完全不同的一代共產(chǎn)黨人。在他們那一代共產(chǎn)黨人心中,責任不卸,擔當永在,而我們這一代共產(chǎn)黨人,有些人太職業(yè)化和職場化了。我們這一輩共產(chǎn)黨人雖然多讀了點書,時?!皝y花漸欲迷人眼”,但那也不過是“淺草才能沒馬蹄”的自我感覺罷了,這對中國并不重要,父親那一輩人身上的責任感和擔當精神才是當下中國最應傳承的也就是從那一瞬間起,我才意識到,父親永遠都是我的老師!
(作者系全國政協(xié)委員,中國出版集團公司黨組書記,中國出版?zhèn)髅焦煞萦邢薰究偨?jīng)理,中國音像集體管理協(xié)會理事長。)
編輯:邢賀揚
關(guān)鍵詞:王濤 父親 啟蒙老師 責任感 擔當精神 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