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北京薊門橋的中國政法大學老校區(qū)，一座已顯滄桑的磚結(jié)構小樓，靜靜地臥在對面拔地而起的新大樓旁邊。費了些周折循著路人的指點，找到了“3號樓”，拐過二樓樓梯的轉(zhuǎn)角，應松年教授的辦公室就在正對面，他已經(jīng)到了。

2009年，應松年成為中國政法大學的終身教授，許多文章都在談論他在行政法學領域開創(chuàng)的那些“第一次”。不過他自己更愿意坦承，其實“我在華東政法學院實打?qū)嵵蛔x了一年法律本科”，而他走上行政法學這條路更像是人生里的一次冒險，或者說，誤打誤撞。

應松年

年過不惑時找到了畢生事業(yè)

1936年，應松年出生于浙江寧波。與上海隔海相望的寧波，是滬上移民的主要來源之一，1956年高中畢業(yè)的應松年也像他的同鄉(xiāng)一樣來到這座城市，入讀華東政法學院。但命運卻在第二年跟他開了個玩笑。那年“反右”開始，應松年被扣上了“右派”的帽子，幾年后分配到了新疆伊犁，一待就是20年。

當國家撥亂反正、準備復辦政法院校時，應松年此時早已過了不惑之年。那時，法律系與他一同分配到新疆的同學，大多都轉(zhuǎn)了行，可復辦中的西北政法學院師資奇缺，原本要調(diào)往司法廳的應松年就這樣被“截留”到了西安，成為西北政法學院的一名講師。

百廢待興，復辦的學校里到處都有需要新開的課程，應松年被指定去開一門叫“行政法”的課程，盡管當年中國還并沒有這個法律門類。“我這個人有一個特點，只要接了任務，就認真干；既然搞行政法了，我就認真搞?！睉赡暾f，就這樣他闖入了當時這個只有些朦朦朧朧認識的未知領域。

很快命運轉(zhuǎn)折的契機就到了。不久，應松年在北京聽說，司法部組織了一個法學教材編輯部，當時法規(guī)司副司長王珉燦正負責編一套法學統(tǒng)編教材，其中就可能有一本涉及行政法的內(nèi)容。

“白石橋路44號，中央民族大學對面。”應松年準確無誤地報出了當時編輯部的地址。人生地不熟，年過四十的應松年，那年夏天就在那棟樓里挨個敲門，直到敲開了王珉燦的大門，進門就毛遂自薦要參與編寫。王珉燦想了想說：“你來吧?！辈痪?，就有電話打來要他去廈門開會講講想法。

無巧不成書，當時的西北政法學院恰好擁有全國最豐富的行政法學藏書，仔細梳理過這些資料的應松年在廈門會議上侃侃而談，語驚四座。會議結(jié)束之后，應松年就被司法部留在了北京編書。后來，這本叫《行政法概要》的書，就是新中國的第一部行政法統(tǒng)編教材，而中國的行政法學正是由此開山。

抓住機會建議出臺行訴法

中國有了行政法學，但卻沒有行政法。應松年回憶道，1986年，時任全國人大法律委員會顧問的陶希晉提出國家現(xiàn)在民法、民訴法、刑法、刑訴法都有了，只缺行政法和行政訴訟法，于是便組建了一個行政立法研究組，由專家學者、全國人大法工委和實務部門的人員參加，為全國人大的行政立法“做毛坯”。

這個行政立法研究組延攬了行政法領域的諸多專家，許多今天公眾耳熟能詳?shù)拿侄荚霈F(xiàn)在這個研究組中。

作為副組長的應松年說，起初陶希晉希望研究組先草擬《行政法通則》，但是寫了幾稿都不行。正一籌莫展之際，碰上了《民事訴訟法（試行）》即將修改。原來，在1982年的這部試行的民訴法中，給法律規(guī)定的“民告官”的行政案件留了個口子，允許通過民事程序提起訴訟。那么，當法律行將修改之際，要不要先抓住機會把行政訴訟獨立出來，單獨制定一部法律？

應松年說：“起初其實就是想讓行政法領域立法步子更快一些，所以等不及行政實體法的立法，就在1987年開始起草行政訴訟法試擬稿?！敝?，研究組將其提交給全國人大法工委，為全國人大立法提供參考。兩年之后，在征求各界意見的基礎上，行政訴訟法正式頒行，“結(jié)束了中國幾千年民告官無法可依的歷史”。

可是后來當應松年有更多的機會到世界各地考察行政法時才發(fā)現(xiàn)，原以為先程序再實體不過是權宜之計，卻不想恰恰契合了世界行政法治發(fā)展變遷的普遍規(guī)律。

“這就有點‘倒逼’的味道。”應松年解釋說，“沒有行政訴訟法，規(guī)定再多的權利義務，也會因為沒有‘牙齒’而不了了之。”

反倒是《行政處罰法》的出臺，更富有中國特色。應松年說，考慮到行政法立法一步到位并不現(xiàn)實，于是當年在實體法的起草上就采取了一個拆分立法的思路：經(jīng)濟發(fā)展太快，要把市場經(jīng)濟最急需的部門先立法，把行政機關違法行政、對公民權利影響最大的法律行為趕緊規(guī)范起來。于是，中國在行政法的立法上就走了一個不同于其他國家的單行立法的路。

“單獨立法，法律中既有實體又有程序，在這過程中就將正當程序原則、法律保留原則、聽證制度等都建了起來，以后的行政立法，如行政許可法也就都遵循了這個思路?！睉赡暾f。

對于行政法的重新思考

說完這一段過去的故事，應松年停頓了一下，抿了口茶，繼續(xù)說：“其實，我們國家當初的許多立法構想，今天也有值得重新思考的地方。”

應松年如今也在重新思考，未來行政法是否還要延續(xù)每個領域都分別立法的思路。他說，部門管理法律中，一般都會規(guī)定一下行政程序，例如應該如何做出行政決定。雖然部門立法是進步了，但這樣一部一部地制定下去，是沒完沒了的。往往單獨一部法總是不能周全，不是漏了這個程序，就是差了那個規(guī)則，那么能不能立一部統(tǒng)一的《行政程序法》呢？為此，應松年一直致力于推動行政程序法的制定。

2007年，全國人代會期間，應松年所在的代表團與湖南代表團同住一個賓館。偶然的機會，讓應松年與當時的湖南省領導聊起了建議制定行政程序法的想法，結(jié)果兩人一拍即合。緊接著，應松年就在北京組織了一個專家小組，湖南方面也成立了立法小組，由專家提供初稿，湖南再按照地方實際修改完善。如此來來回回幾次，不到一年時間，作為國內(nèi)首個將行政程序單獨立法的《湖南省行政程序規(guī)定》就完成了。

此后，其他一些單獨的地方性行政程序規(guī)定也陸續(xù)出臺，應松年自己的感覺是，“理論和實踐兩方面的經(jīng)驗都有了，制定《行政程序法》的條件也該成熟了。”

說完，應松年遞給記者一本他剛剛結(jié)集出版的口述傳記《與法同行》，指著封頁上的書名感慨道：“我這一生就是與法同行?！?/p>

人物簡介

應松年，浙江寧波人，現(xiàn)為中國政法大學終身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法學會行政法學研究會名譽會長。第九屆、第十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