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一遇到事情便喜歡訴諸暴力，淳樸的民風搖搖欲墜

看到老人絕食而死的悲劇后，閻海軍心里很清楚，在千千萬萬個崖邊，甚至，這種人心的危機還蔓延到了村莊的各個角落。

一名村干部告訴他，自己最發(fā)愁的莫過于發(fā)低保。確定低保名單的日子，他過不安生。“給了老子兒子嫉妒，給了哥哥弟弟嫉妒，給了誰都會有人不滿，不滿的人還會四處告狀、投訴”。

十幾年前，鄉(xiāng)里曾派干部來為崖邊加寬農(nóng)路。農(nóng)路自外村蜿蜒而來，一路靠占用農(nóng)田才得以推進。當工程推進到村口時，碰上了兩口作廢的水窖。那是屬于村里一對兄弟的，兩人聽到推土機聲響，沖到村口死活不讓填水窖。

兩兄弟和村干部吵得面紅耳赤，卻始終無法達成共識，推土機只能占用路右面一個村民的土地。第二年，項目繼續(xù)推進。這回，不但兩兄弟態(tài)度堅決，上次無償讓出土地的村民也表態(tài)“堅決不再退讓”。

僵持之下，推土機原路返回，那條路斷斷續(xù)續(xù)修到了2013年。

“雖然農(nóng)路占了村里人10多畝的地，但這畢竟事關全村人的利益。”閻海軍說，“現(xiàn)在人人都‘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講自身利益最大化，集體的作用已微乎其微。”

閻海軍眼里的崖邊人，也沾上了城市的市井氣息，卻不再尊崇禮法，可以為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甚至發(fā)生流血沖突。

這不再是閻海軍兒時的那個崖邊了。那個鄰里間常常互留好東西、誰家有事兒全村人都會出動幫忙、“人與人之間親密坦誠”的崖邊，沒了。

在他的眼中，短短幾十年時間，城市化給崖邊帶來了數(shù)不清的進步，這個自明朝誕生的村子終于一步一步地向著現(xiàn)代化邁進。可與此同時，人心受到物質文化的沖擊，禮儀、友愛、道德都被金錢碾壓。

閻海軍心里清楚，這是當今中國，許多農(nóng)村都面臨的現(xiàn)狀，但這些村莊都在快速地受到城市化沖擊，根本來不及思考更多。“無論是主動擁抱抑或被動地融入，農(nóng)村早已和城市化浪潮密不可分，矛盾交織中，每天上演著血淚和悲情交集的故事”。

比如自己，雖然戶口落在城市，可他覺得自己不屬于那里，但回到農(nóng)村，又被隔閡，也找不到曾經(jīng)的記憶。在一個失眠的深夜，他寫下一首詩：

李老漢死了/張老漢死了/王老漢死了/……/慢慢地/村莊也老了

大哥從二十幾開始抬棺材/現(xiàn)在四十幾了還得抬/他抬的不是死了的人/是村莊里還活著的共同體

父親老了/母親老了/他們總在操心以后的事/他們說/他們死了絕對有人埋

大哥也快老了/埋了半輩子老漢的他/總在擔心自己死了沒人埋

我們都走了/我們親手砸碎了共同體/我們死了/誰來埋葬

（本版照片均由閻海軍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