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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餐:古已有之的中華飲食文化
分餐 古已有之的中華飲食文化
疫情期間,復(fù)工的人們執(zhí)行分餐制以防范交叉感染。其實,在歷史上,中國曾是世界上最早實行分餐制的國家,而西方文明中最早的飲食文化則是合餐。中國人非常熟悉的“筵席”一詞,本身就帶有分餐的意思。
羅馬人躺著合餐,周朝人“筵席”分餐
說來奇妙,如今普遍采用分餐制的西方在其文明發(fā)源中心羅馬一開始采用的是合餐,而今天喜歡共舉箸的中國,卻在西周時就成為筵席分餐文化的先行者,甚至連“筵席”一詞,本身也有分餐的意思。
筵和席實為同義詞,都是一人一設(shè),鋪置于地上的坐具,區(qū)別在于筵長席短,筵大席小,筵上加席。按照《周禮》的記載,“設(shè)席之法,先設(shè)者皆言筵,后加者為席”,之后“案、俎、幾”等貴族使用的小餐桌也開始置于筵席之上,時間久了,“筵席”二字便合成一個詞語。這樣的坐具既適應(yīng)先秦時代較為低矮的建筑空間,更適合長袍廣袖、以“绔”為下裝的坐姿禮儀。所以今天人們提到“大擺筵席”,很容易想到圍坐一桌、觥籌交錯的熱鬧,但西周時鋪筵設(shè)席的景象卻是貴族們正襟危坐、分坐分食?!绑巯敝戏肿质常w現(xiàn)的是一種禮儀——“夫禮之初,始諸飲食”,坐在筵席上吃飯得有規(guī)矩。在西周燕饗國賓、冊封、祭祀等重大場合,從入席退席的順序、座次尊卑,到席間禮儀,處處都有嚴格的區(qū)分。如《禮記·禮器》里的“天子之席五重,諸侯之席三重,大夫再重。”又如《論語·鄉(xiāng)黨》里的“席不正,不坐。君賜食,必正席先嘗之。”《論語·鄉(xiāng)黨》屬于平民化飲食的“鄉(xiāng)飲酒禮”,說明中國早期的分餐制度從貴族的飲食禮儀出發(fā),借助儒家道德教化的東風(fēng),自上而下傳播成主流的飲食文化。
“筵席”只是西周以物器為禮儀教化的一個側(cè)面,除了坐具,分餐的餐具和食物也是構(gòu)成禮制和階層隔離的組成部分。最典型的餐具莫過于鼎,這種由烹飪工具轉(zhuǎn)變?yōu)閷J⑷馐车氖尘?,因為“天子食九鼎,王食七鼎,諸侯食五鼎,大夫食三鼎。擊鐘列鼎而食者必屬貴族”的等級分餐,順勢成為“鐘鳴鼎食之家”的身份展現(xiàn)與“楚王問鼎”中的權(quán)力象征。舉杯飲酒時,周禮也依身份對飲具有嚴格區(qū)分:“宗廟之祭,貴者獻以爵,賤者獻以散,尊者舉觶(音zhì),卑者舉角?!?《禮記·禮器》)至于食物,分餐制度更為身份區(qū)別提供了便利。西周時的醬料多由珍貴的魚、肉制成,又被稱為“醯醢(音xī hǎi)”,可以說是舌尖上的奢侈品。秦代《傳食律》里就曾規(guī)定官員、使者及卒人等各色人等依據(jù)身份能配給多少種醬——而周天子每次正餐都要遵循制度,擺滿六十個“醢”的品種。
最開始的羅馬人習(xí)慣坐在桌邊吃飯,但從公元前4世紀起,受希臘人的影響,斜躺著吃飯成了羅馬貴族身份地位的象征。用餐時,身份最低者站立一旁,高一級的坐著吃飯,最高級別則可以斜躺著被服侍用餐。配合斜臥姿勢的臥榻一般在同一間屋子里會擺設(shè)三張,每張大小可以容納三人。三張臥榻以馬蹄形放置,餐桌就擺在馬蹄形的中央,確保頭朝桌子斜躺的用餐者右手可拿到食物(此時刀叉等餐具還沒有出現(xiàn),取食主要用勺子或手)。對于躺著用餐的人來說,不僅他們的位置不分餐,食物也是大家一起共享,這樣的用餐模式毫無疑問是徹底的“合餐”。羅馬宴請的風(fēng)俗特點在東方文化看來成何體統(tǒng),但躺著吃飯也有自己的一套“用餐禮儀”,躺臥的位置有尊卑之分,赴宴必須衣著托加(羅馬長袍)以示對主人的尊重,有時在宴會中途還要更換一次托加。
羅馬貴族臥姿合餐。
歷史上無論東方還是西方,分餐與合餐的模式同一時代里都會同時存在。更進一步說,既然分餐要以充足的餐具作為物質(zhì)條件,那么相較于“擊鐘列鼎而食”的貴族,近代以前的社會底層自然更多采用合餐的方式。羅馬貴族用手抓食物或許是一時潮流,對于東西方的平民來說卻是生活所迫?!抖Y記·曲禮》記載:(平民)“飯食毋以箸,共飯不澤手?!背燥垱]有筷子,東西都是裝在一個碗里大家一起吃,平民的就餐禮儀是要保持手部清潔衛(wèi)生。歐洲也有長期的共飯飲食模式,羅馬帝國滅亡以后,歐洲中下層的家具餐具非常簡陋、緊缺,中世紀的家庭聚餐通常幾人共用一個水壺和木碗——西方上下階層普遍流行的分餐制,其實是近代以來才開始出現(xiàn)的。
長桌上的分餐,圓桌上的合餐
中國的分餐制是從什么時候起走向合餐的呢?史料與壁畫留下了清晰生動的長卷,從中我們可以看出,開端于周朝的分餐禮制文化在兩漢時期得以傳承。無論是《史記·項羽本記》中鴻門宴的記錄,還是東漢晚期壁畫《宴飲觀舞圖》里一人一案、踞坐宴飲的描繪,都清晰可見分餐制在上層階級飲食禮儀的主流地位。
鴻門宴(可以看出分餐制)。
魏晉南北朝時,北方游牧民族帶著高椅、胡床南下中原,帶來他們雙足垂放的坐姿,也帶來他們圍坐一爐進餐的飲食習(xí)慣。難以想象中原地區(qū)自殷商以來的禮制文化在當時受到了多大的沖擊,但明顯的改變隨之體現(xiàn)于隋唐時期分餐與共食的并存局面,正如著名的《韓熙載夜宴圖》中既有分餐,也有共食的座次安排。五代時期各民族再一次融合,隨之而來的唐宋之交也是中國由門閥士大夫世襲制轉(zhuǎn)向科舉士大夫的關(guān)鍵時刻?!俺癁樘锷崂?,暮登天子堂”,實現(xiàn)了階級流動的庶民圍坐在高足坐具旁,在宋代鱗次櫛比的教坊酒樓、勾欄瓦舍里對酒當歌。也是在宋代,首次出現(xiàn)了“白席人”,即《東京夢華錄》里幫主人下請?zhí)?、安排酒桌座次、勸酒勸菜的職業(yè)人。到了明清時候,為盡地主之誼,與客人同桌同食的合餐文化形成制式,伴隨夾菜勸酒的一整套待客禮儀??梢哉f從分餐到合餐是中國社會心理和飲食文化的一次重大轉(zhuǎn)變,最后以共食的形式建構(gòu)出參與者“共同體認同感”的飲食文化功能。這樣的轉(zhuǎn)變并不是分裂,而是在“禮之用、和為貴”的儒家早期就埋下了伏筆。
《宋徽宗十八學(xué)士圖》(局部)。
東西方對于餐桌形狀的審美偏好有明顯的不同。從歐洲中世紀留下的繪畫與記載中可以看出,歐洲貴族宴席上,食客們吃的愉悅感不僅來自食物,還來自被“觀賞”,由此歐洲餐桌最傾向采用的形狀為長條形。幾條長方桌擺成一長列,賓客對面是為宴會助興的雜耍演藝或觀望酒席的下層階級。這樣的長條形如果不是相鄰座位,溝通相當不便,更不用說越過座位去夠取食物了,所以把食物分成眾多一人份,以分食的形式就餐是配合長條桌的最合理安排。但中國對餐桌的選擇,從高足家具引入中原起就更偏向形狀規(guī)矩、四邊等長的“八仙桌”,配以各邊均等的座次,講究的是“天圓地方”的天地和諧;之后發(fā)展成凡宴請必以圓桌為主流,意在“團圓美滿”“長幼有序”的人倫之樂——圓桌配上轉(zhuǎn)菜臺,再多人都能輕松夠取桌上所有菜肴。
分餐制與“共食”,并非不可兼得
合餐與分餐作為東西方飲食文化的不同形態(tài),第一次碰撞的時間發(fā)生在明末清初。1658年來華的傳教士南懷仁是康熙帝的科學(xué)啟蒙老師,著有《康熙永年歷法》《坤輿圖說》《御覽西方要記》等書,內(nèi)容分別囊括天文歷法、世界地理以及西方風(fēng)土人情紀要。在《御覽西方要記》里,西方的分餐制度第一次被正式介紹:“每人各有空盤一具以接,專用不共盤,避不潔也。”
不可否認,相比合餐制,分餐制確實能夠降低(不能完全避免)某些疾病的傳播風(fēng)險。我國幽門螺旋桿菌陽性的感染比例就顯著高于歐美國家平均值;一些通過飛沫傳播的傳染性疾病,在“以箸就而搜之,夾涎入饌”的合餐方式下也更容易擴散,所以每當有公共衛(wèi)生事件發(fā)生,提倡改合餐為分餐的呼聲就會高漲。
歐洲中世紀宴會長桌與觀宴者。
最典型的幾次公共衛(wèi)生事件,一次是發(fā)生在1910年的東北肺鼠疫。主導(dǎo)醫(yī)學(xué)防疫的馬來西亞華人伍連德最早發(fā)現(xiàn)東北鼠疫“人傳人”的傳播途徑,設(shè)計出“伍氏口罩”,之后也提出一套名為“衛(wèi)生餐臺”的合餐模式,即我們今天酒席桌上的轉(zhuǎn)盤與公筷公勺——“法以厚圓木板一塊,其底面之中央鑲?cè)胍豢請A鐵柱,尖端向上,將此板置于轉(zhuǎn)軸之上。則毫不費力,板可以隨意轉(zhuǎn)動。板上置大圓盤,羹肴陳列其中,每菜旁置公用箸匙一份,用以取菜至私用碗碟,而后入口”。這套辦法只是改變了餐桌的形式,并且隨菜碟增加一副“公筷”,簡單合宜又不失中餐的樂趣,慢慢成為中餐館和華人家庭喜歡使用的方式。有些地方的餐館還開始了使用“一次性”筷子的做法,廣受歡迎。第二次公共衛(wèi)生事件是發(fā)生在2003年的“SARS”,疫情讓很多餐館都暫時取消了合餐。同年5月,中國飯店協(xié)會發(fā)布了《餐飲業(yè)分餐制設(shè)施條件與服務(wù)規(guī)范》,申請國家質(zhì)檢總局確定該標準為“強制性國家標準”。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分餐制的話題再次成為關(guān)注焦點,上海市文明辦寫給上海市民的《關(guān)于使用公筷公勺的倡議書》里就提出,“飛沫傳播和接觸傳播是新冠肺炎傳播的主要渠道……合餐制易帶來疾病傳播,筷來箸往為病菌擴散打開方便之門。”
分餐制是比合餐制更衛(wèi)生的一種聚餐方式,但為何從合餐到分餐的改變不能立竿見影?一百多年前伍連德或許說出了原因:從衛(wèi)生角度來說,“最善之法,莫如分食”,但是結(jié)合上千年沉淀而來的社會習(xí)俗和中國飲食文化等原因,由合餐到分餐的改變不是一蹴而就的,過程會伴隨大眾心理文化轉(zhuǎn)變溫和進行。
中國有句老話叫“民以食為天”,引申下去,又有了“民以食為天,食以味為先,味以和為貴,和以筵為尊”,將人的社會關(guān)系和人情禮儀都與集體用餐環(huán)環(huán)相連。中國家庭做飯以“戶”開火,一家人不會“另分爐灶”,“共食”的家宴象征團圓美滿;留客人吃飯時的勸說詞也是“多添一副碗筷的事”,深層次流動的是“以衣衣人,以食食人”推心置腹的待客之誠;特別是在婚喪嫁娶、生日節(jié)慶等宴席上,讓座、上茶、敬酒、布菜,吃得熱熱鬧鬧,人們已經(jīng)習(xí)慣通過“共食”的儀式加深感情。但人們習(xí)慣的“共食”與分餐制并不絕對矛盾。我們可以用“分餐”和使用公筷公勺的方式來“共食”。這在疫情期間,更是值得推廣的家庭餐方式。
編輯:楊嵐
關(guān)鍵詞:分餐 合餐 飲食 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