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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歲老人被發(fā)現(xiàn)死家中身邊無人 兒女因遺棄罪上法庭
而張順安的案子,讓戴曉玲有些唏噓,老人的離世“非常突然”。她推測,他的子女們或許也覺得突然,“也沒想到(張順安)會這么就去世了”。這使得調(diào)解無法再繼續(xù)進行,5姐弟最終被送到了法庭上。
對于這場官司,老伴趙秀抱怨,老頭子“死了都不讓子女安生”。
張順安脾氣差,和村里人、和子女關(guān)系都處得不好。就連在庭審當中,證人也提到了這件事,“確實也是整個村都曉得”。
他住在衛(wèi)生院里,就罵護士給他打針打疼了。同屋的病友幫他打飯不合他口味,他也要罵。村里曾經(jīng)集資修路,他到村委會拍著桌子罵,不肯出錢。
他年輕時因帶人鬧事,勞改了8年。離開家的時候,他的小兒子才3個月,等他回到家,孩子們都已經(jīng)大了,與他也生疏了。他的脾氣越發(fā)不好,時常發(fā)火,甚至曾把兒子的頭打破過。他把自家的地都租給別人種了,日子將就著過。
就連警察在走訪時都聽說,早年間他的大女兒找了個上門女婿。只是后來,老頭子把女兒女婿都給罵走了,說他們吃了他的用了他的。最終,他所有的子女都離開了他的身邊,連老伴兒也搬走了。
趙秀離開老屋是在2010年。那時,女兒張群聽說母親又被父親打了,眼睛都腫起來看不到路了,在外面“摸著走呢”。于是她下定決心,把母親接到自己家里住下了,一住就是七八年。
張群家的磚房同樣依山蓋著,房檐下曬著一排排玉米,母親趙秀如今也78歲了,秋收時會坐在房前,瞇著眼睛剝玉米。張群在附近村鎮(zhèn)打工的時候,老太太就幫著照看家里喂的豬。
趙秀搬來后,張順安也隔三差五來這邊住過幾次,每一次都不歡而散。盡管父親已然是年近80的老人,但在張群眼中,他罵起人來依然中氣十足,打起人來依舊很疼。
“這么粗的棍子,”她伸著手在自己腿上比劃,“就這么打過來。”
年邁的父親,和張群童年記憶里年輕力壯的父親仍然是重疊的,也依然令她感到恐懼。他來住的時候,她做了飯給他吃,“送干飯過去,他要吃稀飯,送稀飯又要吃干飯,然后就開罵”。回憶起這些事,張群嘴唇都在發(fā)抖,眼眶不時就紅了。
父親曾同別人說她拿水潑滅了他烤著的火,這件事后來在庭審中被提起,張群立即否認:“沒有的事!”
她在家里屋子后面,倚著墻又蓋起來一間小屋,放得下一張床和一張桌。她原本打算過一陣子,等父親脾氣好些,就把他接來住,沒想到彼此之間關(guān)系還沒來得及緩和,老人就去世了。
三
在一審法庭上,5子女的辯護律師稱,張順安生前,子女沒有盡到贍養(yǎng)責任,他自身也是有一定過錯的。但審判長認為,這個案子主要討論的是“這十年里五被告對被害人張順安的贍養(yǎng)情況”。
對于一審結(jié)果,張順安的5個子女都沒有選擇上訴。被判緩刑兩年的張群回到家中,繼續(xù)打短工,照顧母親。整件事堵在她心里,讓她一度“整宿整宿合不上眼”。最近她覺得頸椎都不大好受,連續(xù)吃了好些天的中藥。
同村的禹大娘不贊同張順安把子女告了,她聽說遺棄罪是刑事案底,“孫輩都不能考公務(wù)員啦”。她說起當初張順安“打老太婆”的場面,那時候,趙秀時常“穿得像乞丐一樣”。她也和村里其他人一樣,對張順安全家都有幾分同情,也很難說清是誰對誰錯。
但她也覺得,一個老人這樣子孤零零的死去,還是不應(yīng)該的。想了一會兒,也只能搖著頭嘆氣:“說不清楚。”這也是包括鄧警官、戴曉玲在內(nèi),大多數(shù)當?shù)厝藢@個案子的感受。在司法人員心目中,情感的歸情感,法律的歸法律,即便有種種情緒堆積在這個案子的背后,按照法律的規(guī)定,只要親子關(guān)系還在,張順安仍然是子女們的責任。
“畢竟養(yǎng)大了他們。”司法所的聶主任強調(diào)。
據(jù)張群回憶,姐弟5人和母親相繼離開后,父親起初還說,一個人住“沒人煩,快活著呢”,但他的年紀越來越大,行動越來越不便,獨居生活終于顯得孤苦無依起來。他開始對村里人說,自己“沒人管”。
2014年開始,他成了村里建檔立卡的貧困戶,每年還能領(lǐng)到幾百元的糧食補貼。他的老屋曾因地震成了危房,也是村里幫著改建的。他并不是日子窮得過不下去了,只是沒有人照顧。村委會暫時擔起了這個責任,但老人畢竟還有5個兒女。村干部的電話一次又一次打給他們,到最后,電話甚至都被拉黑了。
去年豆叩鎮(zhèn)采春茶的時候,有村干部看到張順安晚上一個人在路上挪動,要往醫(yī)院去,覺得老人的身體狀況看著“很危險”,便給張順安的三女婿和小兒子打了電話。
“父親這個事情既然已經(jīng)找到村上了,那么就要請村上幫忙解決一下。”小兒子后來在法庭上解釋當時為何在電話里拒絕了村干部,說自己離得太遠,趕不回來。
庭審現(xiàn)場
但要解決張順安的問題并不是那么容易。村里沒法子把他送去福利院,因為老人還有5個子女,“不符合規(guī)定”。他家是低保戶,也去不起收費的養(yǎng)老院。
而在這個大山深處的村莊里,張順安不是唯一的獨居老人。這些深山中的村落很少看到聚集在一處的房屋群,一戶戶人家零零星星撒在山坳里,從一戶走到另一戶,往往都需要爬十幾分鐘的山,房屋之間被林木相互掩映,每一間房子都顯得孤零零的。
在9月13日的庭審后不久,平武縣人民法院印發(fā)了司法建議書和調(diào)研報告,其中專門提到了“針對遺棄老人、留守兒童的違法犯罪行為”。
“據(jù)了解,全縣各個鄉(xiāng)鎮(zhèn)遺棄老人事件是有存在,均因老百姓法律意識淡薄,不明白贍養(yǎng)老人是自己應(yīng)盡的法律義務(wù),藐視法律,拒絕盡義務(wù)……農(nóng)村里,許多老人沒有讀過書,不懂法律,且年邁身弱,對子女拒絕贍養(yǎng)自己的行為有心無力,政府工作人員的存在顯得尤為重要,應(yīng)當及時排查出此類情況,經(jīng)勸解無效的,應(yīng)及時幫助老人運用法律手段維護自己的權(quán)益。”調(diào)研報告中寫道。
用平武縣委宣傳部相關(guān)負責人的話說,張順安的案子是個“典型反例”,“對弘揚孝老敬親的中華傳統(tǒng)美德、涵養(yǎng)鄉(xiāng)風文明建設(shè),以及助力打贏脫貧攻堅戰(zhàn),起到了很好的警示作用”。
豆叩鎮(zhèn)下轄的一個村,甚至組織部分村民全程看了庭審直播,“用身邊人教育身邊事,警示教育意義很大”。
據(jù)平武縣司法所聶主任介紹,全縣每年因為贍養(yǎng)問題去司法所咨詢的老人,大約有100多例,其中需要法律援助或調(diào)解的有5、6例,而像張順安被遺棄案這樣,最終走到了法庭上的,只有一兩例。
平武縣位于四川省綿陽市北邊,和北川縣同為綿陽的兩個國家級貧困縣。
2018年,平武縣的一項重要工作目標,就是摘掉貧困縣的帽子。事實上,這也是四川省計劃于今年完成的“30個貧困縣摘帽、3500個貧困村退出、100萬貧困人口脫貧”目標中的一個。
先鋒村今年的精準扶貧公告欄上有23個名字,其中大多數(shù)貧困戶的致貧原因是“因病”。趙秀的名字排在第一個,2018年幫扶成效里寫著的第一句就是“落實贍養(yǎng)責任”。
據(jù)鄧警官的解釋,對全縣范圍內(nèi)的許多老人,尤其是貧困戶的老人來說,落實了贍養(yǎng)責任,就能解決許多問題。
豆叩鎮(zhèn)距綿陽市區(qū)96公里,距平武縣城100公里,全鎮(zhèn)下轄14個行政村,15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2萬多畝茶田。年輕人幾乎都離開了,近一點的到鎮(zhèn)子上去打工,遠一點的到城里去,但老屋和山里的茶田也不能沒人守著。
張群的鄰居禹大娘和老伴兒一起守在這座山里,守著老屋、田地、幾十頭大肥豬和一只瘦瘦的橘貓。老兩口都是六十歲左右,他們的兒子在鎮(zhèn)上生活,女兒在成都,外孫在江油市讀書。從天亮到天黑,屋子里只有老兩口。
從她家走到張群家要途徑一塊荒地。這幾年,許多人陸陸續(xù)續(xù)離開了大山,地沒租出去就會荒起來,和山林連成一片。禹大娘伸手把荒地指給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看,那里原先種的是玉米。
禹大娘和她老伴兒都沒想到要離開這座山和老屋,他們已經(jīng)習慣了這里的生活,并不覺得山路難行,也不覺得山中寂靜。至于將來行動不便后該怎么辦,他們還沒想過。
但大山已經(jīng)留不住年輕人了,同村的一個年輕女孩嫁了一個外地人,小兩口就跟禹大娘的兒女一樣,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會回來。張群也有孩子,他們也早已離開了這山。
(應(yīng)采訪對象要求,張群、趙秀為化名)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張渺 來源:中國青年報
編輯:周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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