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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來的家:流浪漢砸車窗盜竊 與“弟弟”草叢安家
那個“家”比起廢品收購站的屋子還要簡陋,可亮亮卻找到了久違的快樂。他在這堆垃圾里度過了兩載春夏秋冬。渭南的冬天,夜里氣溫常驟降至零攝氏度以下,天空不時飄雪,周佼問過亮亮,“冬天你睡在草叢里,冷嗎?”
“不冷,哥哥每天晚上都抱著我,很暖和。”孩子說。
“你們每天晚上都干啥呢?”她接著問。
孩子的臉上露出了神采,“我們一起看星星,他還給我講故事呢。有時候,哥哥還給我唱歌。”
錢是唯一困擾兄弟倆生活的因子。馬昊決定砸車窗盜竊。這一次,他拒絕了弟弟跟從的要求。一個人頻繁地在深夜走上街頭,扛著撬杠,砸開車窗。
他說:“不要學我,以后大了會被抓的。”
那個草叢里的“家”一點點被偷來的東西組建起來。馬昊被捕后,警察在草叢中找到了各類高檔煙酒和筆記本電腦,還發(fā)現(xiàn)了大量還未開封的牛奶箱。其中許多箱因為雪水的浸泡,包裝盒都生出了褶皺。
那也是馬昊偷回的。他砸開了一家商店的玻璃窗,搬運了20多箱牛奶。監(jiān)控視頻里,他胳膊夾著、手上拎著,一夜間運了好幾次。他有個很樸素的心愿,要讓亮亮每天喝上兩盒牛奶。
“哥哥說我個子不高,要被人欺負,喝奶可以長身體。”亮亮說。
后來不找(媽媽)了,因為心里沒有了
第一次和馬昊打照面時,周佼壓根兒沒想到,眼前這個流浪漢是這一系列砸車盜竊案的主謀。他看起來太臟太弱太瘦了,甚至分不清性別。他的衣服像一塊破布,是掛在身上的。他頭發(fā)很長,在腦袋上結(jié)成了一個油污大包,警察用力一抓,大包分毫未動,以至于他們猜測,馬昊也許是個道士。
被捕時,馬昊編造了一整套謊言,年齡、姓名、經(jīng)歷全是虛假的,直到通過技術(shù)手段找到他的真實信息,他才啞口無言。他埋下頭,無論周佼問什么、說什么,都不肯抬頭。
直到說起那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他忽然情緒激動,眼睛里有淚花。
那一瞬間,周佼意識到,也許這兩個人的關系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在當?shù)亍瓣P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工作人員的陪同下,她詢問亮亮案情細節(jié),對方同樣滿口謊言,一會兒說“和哥哥很久沒見了”,一會兒說“不知道哥哥在偷東西”,可當她跟孩子提到“想要哥哥早點放出來,就應該把東西都還給別人”時,這個孩子扯下了掛在脖子上的玉石,掏出了兜里的轉(zhuǎn)運石,“能不能把哥哥放出來?”
亮亮如今9歲了,還沒有上一年級,字也識得不多。但他能清楚地分辨蘋果手機的型號,也知道有劃痕的筆記本電腦和手機最多能賣多少錢。他用一個不透明的塑料袋裝上手機和電腦,再塞滿瓶子,如果碰到人問,就答“這里面都是撿來的瓶子”。
“他感知不到臟、善、惡這些東西,他沒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卻能感受到誰對他好,誰對他重要。”周佼說。
那些經(jīng)驗都來自于馬昊。大多數(shù)時候,他們各玩各的手機,馬昊看電視劇,亮亮打游戲——游戲也是馬昊教他玩的。他困了就睡,睡醒了先喝一包牛奶,再去附近的小餐館買飯。
偶爾,馬昊會跟弟弟分享自己此前的經(jīng)歷。他告訴亮亮,當年自己在北京賣唱,原本一夜能掙一兩百塊錢。可一天晚上,他被一群混混搶走了當晚所有收入,混混還用刀捅傷了他。
怕極了的他沒有報警,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趕緊離開。他去地下通道售賣自己的音響。音響是15歲離家時他用偷出來的錢買的“飯碗”,從他初中輟學一路賣唱就跟著他,有幾年了。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賣。
夜深了,有人問他,“一百塊賣不賣?”
“不賣!不賣!這個要賣幾千塊。”
“媽的,給你一百塊你還不賣。”說完,那人沖上去和馬昊扭打在一起。
馬昊所盜的部分贓物
他的音響沒了。馬昊去網(wǎng)吧過夜,有人瞧見這個身材瘦小的男生,主動打招呼,“你當我弟吧,跟我混得了。”他同意了。兩個人一同上網(wǎng)熬夜,第二天一早,馬昊醒了,身上的錢一分未剩。
那是他最后的積蓄。此后,未滿18歲的馬昊開始在全國流浪。
“哥哥跟我說,這個世界壞人比好人多。”亮亮說,馬昊從不讓他一個人在夜里出門,因為“有的人連蘋果也會搶”。
用亮亮打開話題后,周佼注意到了馬昊身上的絕望感,“這么多年,他家里人不關心他,(他)又在社會接觸了大量陰暗面的東西,所以才讓他那么消極,對生活完全不抱希望。”
十幾年前,馬昊曾一度發(fā)了瘋地想找媽媽,他多次離家出走,但每一次都被家人抓回來。后來,有關媽媽的消息越來越少,他“不找(媽媽)了,因為心里沒有了”。
因為父親外出務工,他和姐姐曾被寄養(yǎng)在叔叔家。馬昊的姐姐告訴周佼,自己的弟弟當年“很善良”。母親離開后,弟弟一度變得沉默寡言。進入青春期后,馬昊發(fā)現(xiàn)了自己對音樂的熱愛,他試著向父親提出,自己想學音樂、做歌手。
這個想法遭到了父親強烈的反對。再大一點時,馬昊變聲了,他厭惡自己不再清澈的嗓音,認為自己永遠失去了做歌手的夢想。
“他恨家里所有的人。”馬昊的姐姐說。
訊問馬昊時,周佼見到的是一張平靜的臉。這個年輕人說話嗑嗑巴巴,甚至不敢抬頭與她對視。心理醫(yī)生診斷后認為,馬昊如今“嚴重自卑,存在語言交流的障礙”。
只有聊到亮亮時,馬昊的話會多一些。他時不時詢問亮亮的情況,又忍不住說:“不想讓他看見我現(xiàn)在的樣子。”
也許亮亮永遠不會知道,他的哥哥其實已經(jīng)打算離開,只不過是“離開這個世界”。馬昊已經(jīng)計劃好了,多干幾筆,多攢一些錢留給弟弟。錢差不多了,他就找一個下雪天,喝點酒,一個人脫光衣服躺在雪里,“什么也不知道,然后就凍死了”。
那是他透露過的、為自己設想的生命結(jié)局。
編輯:周佳佳
關鍵詞:流浪漢 盜竊 草叢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