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母親的母親。寫母親，帶上外婆，不算跑題。

圖為黃國柱和外婆合影。黃國柱是全國政協(xié)委員，曾任解放軍報社社長，少將軍銜。著有評論集《蒼涼的歷史》、《圣土并不遙遠》等。《蒼涼的歷史》獲全國第三屆當代文學優(yōu)秀研究成果表彰獎，《圣土并不遙遠》獲解放軍第三屆文藝獎。

母親和外婆都是中國傳統(tǒng)女性中最普通不過的，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傳奇的經(jīng)歷。盡管所在的家族曾經(jīng)還算殷實，但她們也都經(jīng)受了許許多多的磨難。

外婆從小在縣城長大，正值世紀之交世事混亂，中斷了纏足，成了當時還不多見的“天足”。但因此“顏值”就打了折扣，不得不遵父母之命嫁到鄉(xiāng)下，很年輕的時候就守了寡。外婆生了倆女兒，母親是長女。等我出世，外婆便來到母親身邊，幫著帶我，便再也沒有離開。

因為自己沒有生兒子，外婆多少有點自卑，雖然與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起生活，算不得“寄人籬下”，女婿對她老人家更是好到無可挑剔，但她言語中還是流露出畢竟不如在自己家跟兒子過那么硬氣。母親雖然當面說的不多，其實心中特別有數(shù)，對外婆的孝心全在行動上。從小我們就知道，外婆年輕的時候活得很不容易。丈夫死后，她分得一間半房屋和一副壽（棺）材，幾分土地，獨自種地為生，自食其力。離開老家前，外婆把房屋處理了，所得錢款悉數(shù)交給了母親。母親把錢全部存入銀行，并宣布，外婆的這點錢誰也不準動，全部用來為她養(yǎng)老送終。即便是三年自然災害那幾年，也沒有動一分錢。所以，“對長輩要孝”，是我上的道德啟蒙第一課。

有一次我問母親，當年最擔憂的是什么。她幾乎不假思索地說，怕你們餓死。戰(zhàn)亂離散，三反五反，三年天災，“文革”動亂……母親承受了命運強加到這個平凡之家的所有不幸和苦難，以不屈的意志撐起了一個五世同堂苦樂融融的大家庭。三年自然災害時，她和外婆寧可自己吃糠咽菜，也盡量讓父親和孩子們多吃哪怕是一口主食。連隔夜茶也舍不得扔掉，第二天、第三天繼續(xù)喝。家里孩子多，衣服再舊再破，都漿洗得干干凈凈，補得板板正正。家具雖舊，樣數(shù)不多，但永遠保持窗明幾凈。“文革”中參加大串連，我在北京菜市口的一個紅衛(wèi)兵接待站借領過幾斤饅頭，母親和外婆總是催我盡快把糧票寄還回去：“公家的便宜一點也不能占！”“人窮志不短”是母親和外婆的核心價值觀。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再窮，也必須活得“有尊嚴”。

我小時候淘氣，把一個男性鄰居家的玻璃窗打碎了，他惱怒之下咒我：“死都沒出息，一輩子沒出息！”外婆最聽不得這個話，反唇相譏“你倒有出息呢，除了會下棋，還會什么”？她強壓怒火，才沒有把“連老婆都養(yǎng)跑了”的傷人話說出口。我當兵離家時，她語重心長地對我說，要為我，更要為你自己爭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