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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祖父與秋瑾的姐弟緣
我的外祖父王時澤有很多親朋好友,但他最引以為榮的是跟秋瑾締結了姐弟緣。
秋瑾
王時澤
那是在1904年。這年年初,外祖父隨湖南第二批官費留學生由長沙經上海赴日本,入東京弘文學院普通班,開始是自費生,靠刻蠟版謀生,后來才補上官費。當年7月,秋瑾也沖破家庭樊籬東渡日本,在東京駿河臺中國留學生會館所辦的日語講習會補習日語,老師就是先后教過周恩來、魯迅等人的教育家松本龜次郎。據(jù)松本先生回憶,秋瑾膚色白茟,柳葉眉,身材苗條,穿著日式黑格子單衣裙,梳著日本式的發(fā)髻,因纏過足而顯得蓮步蹣跚。她每天上課從不缺席,思路敏捷,回答問題清楚正確。又據(jù)秋瑾的日本友人服部繁子回憶,秋瑾常著藍色西式男裝,衣袖偏長,僅能看到一點從袖口露出的手。一頂同樣是藍色的鴨舌帽橫戴在頭上,半遮住耳朵,胸前系一條綠色領帶。皮靴是茶色的,手上還拄著一根細長的手杖,顯得苗條而瀟灑。秋瑾不僅相貌英美,而且嫻于辭令,常常高談雄辯,語驚四座。在實踐女學校速成師范科,她的國文程度最高。秋瑾不嗜酒,但能飲,酒后感時憂國,不禁擊節(jié)悲歌,拔劍起舞,并撰《寶劍歌》。其中有這樣的詩句:“千金市得寶劍來,公理不恃恃赤鐵。死生一事付鴻毛,人生到此方英杰”,“他年成敗利鈍不計較,但恃鐵血主義報祖國。”因慕朱家、郭解的游俠風,秋瑾還常著馬靴練習馬術。
秋瑾祖籍浙江紹興,留日期間常參加浙江同鄉(xiāng)會的活動;又由于她1896年奉父命跟湖南王廷鈞成婚,曾在湘鄉(xiāng)、湘潭、長沙、常德等地生活,故也參加湖南同鄉(xiāng)會的活動,很快跟外祖父結識。外祖父說秋瑾比他大九歲,實際上是大十歲。外祖父生于1885年,秋瑾生于1875年。由于兩人都有拯救民族危亡的拳拳報國之心,又都有反叛封建倫理道德的性格(外祖父少年時就因反叛舊教育而被長沙“善化學堂”開除),故志趣投合,以姐弟相稱。
1904年7月初,秋瑾轉東京實踐女學校女子師范工藝速成科。該科在赤坂檜町十番地授課,校長是秋瑾久慕其名的下田歌子。為了在一年內快速培養(yǎng)出女學教師,該校要求甚嚴,每周授課33小時,學習期間不允許學生擅自外出,不經保證人擔保,也不得跟外人見面。秋瑾被編入該校湖南班。當年湖南班學員有20人,年齡最大的48歲,最小的才17歲。巧合的是,外祖父的母親王勚當時也是該班學員,時年43歲。
外祖父回憶說:“秋瑾見我母親到來,熱情接待,態(tài)度和善可親。她對我母親多次談到男女平權,女子教育等問題,鼓勵先母留在日本和她一道求學。恰好其時湖南選送的官費留日女生許黃萱祐等20人也都進入師范班。同鄉(xiāng)人多,又有秋瑾力勸,我母親就決意留在日本讀書了。我母親的年紀比較大,身體又不大好,秋瑾對她照料很周到,遇到勞動的事,總是搶先代做,盡力而為,不讓我母親操心費力。我母親多次向我談到,秋瑾在校頑強苦學,毅力驚人,每晚做完功課,人家都已熄燈就寢,她仍閱讀,寫作到深夜,每每寫到沉痛處,捶胸痛哭,憤不欲生。待到我母親再三勸導,才停筆上床。現(xiàn)在收入《秋瑾集》的詩詞文稿,有許多就是這時期寫的。”
1906年夏天,王勚從實踐女校畢業(yè),離日歸國前曾填《金鏤曲》一闋題贈實踐女校副校長青木文造,上闋是:“時勢真堪咤。嘆年來風潮正劇,息肩不暇。虎視相環(huán)皆勍敵,演盡欺凌恐嚇。更各國冷嘲熱罵。苦雨凄風蕭瑟甚,嘆沉沉黑暗如長夜。東來者,情難卻。”王勚原名譚蓮生,在湖南時原是一家庭主婦。留學日本后有了國際視野與感時憂國情懷,不能不說是深受秋瑾影響。
要致力于民族民主革命,秋瑾亟須參加一個革命團體。1904年10月,孫中山派馮自由、梁慕光等在日本橫濱組織一個秘密會黨洪門三合會,取合天、合地、合人之意,以推翻清王朝,恢復中原為宗旨。秋瑾邀我外祖父一起參加,外祖父欣然同意。事隔半個世紀之后,外祖父還清晰記得當時入會的若干細節(jié)。一天晚上,他們從橫濱南京街一家廣東商店進入會場,馮自由交代集會程序。梁慕光主持宣誓儀式。他把一柄鋼刀架在外祖父的脖子上,問:“你來做什么?”答:“我來當兵吃糧。”問:“你忠心不忠心?”答:“忠心!”問:“如果不忠心怎么辦?”答:“上山逢虎咬,出外遇強人。”眾人依次宣誓畢,梁慕光與馮自由扯開一幅兩米多長的白布,上面寫著斗大的“反清復明”四字,各人魚貫從白布底下穿過,表示忠于主義,又在室內燃起篝火,入會者先后從火上躍過,表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然后殺了一只公雞,共飲雞血酒,歃血為盟。最后又交代了一些會規(guī)和禮儀。這次入會的除秋瑾和外祖父之外,還有劉道一、龔寶銓、仇亮、彭竹陽、曾貞等十人。秋瑾在會上被封為“白扇”,俗稱軍師。
1905年8月,同盟會在日本東京成立,孫中山被推舉為總理,下設執(zhí)行、評議、司法三部。由馮自由介紹,秋瑾與外祖父在黃興的寓所加入同盟會,被推舉為評議部評議員,兼浙江省主盟人。入盟之后,秋瑾常從東京去橫濱,參加黃興組織的炸彈研制班,請俄國無政府主義者為教授,為在國內舉行武裝起義做準備。參加研制班的除秋瑾外,還有男女革命志士喻培倫、唐群英等。同時,秋瑾還與徐錫麟、陶成章、陳伯平、龔未生等原光復會骨干結盟。
因為留日學生當中革命氣氛日益濃厚,日本政府坐立不安,清朝政府更如芒在背。1905年冬,日本政府徇清政府要求頒布《清國留學生取締規(guī)則》,對留日中國學生的革命活動進行限制。陳天華在東京大森海灣投海殉國以示抗議,留學生群情激憤,舉行了總罷課。秋瑾義不受辱,決定憤然回國。8000留學生中,響應者有2000余人。當時,外祖父在日本私立海軍預備學校——海城中學學習。秋瑾歸國前詢問外祖父的態(tài)度,外祖父說:“甲午之恥未雪,又訂辛丑條約,我們來日本,原為忍辱求學。我不贊成此時回國,希望大家暫時忍耐,不必憤激于一時。”秋瑾聽后默然良久。長期以來有一種傳說,說秋瑾在集會上拔刀插在講臺上說:“誰不歸國,忍辱求學,吃我一刀。”實際情況是:秋瑾從馬靴中取出倭刀插在臺上,說:“如有人回到祖國,投向清廷賣友求榮,吃我一刀!”她并不是要把不回國的留日學生都趕盡殺絕。
1906年春,外祖父收到秋瑾從上海虹口厚德里寄來的一封信,也證實了秋瑾的上述立場。信上寫的是:“吾與君志相若也,而今則君與予異,何始同而終相背乎?雖然,其異也,適其所以同也。蓋君之志則在于忍辱以成其學,而吾則義不受辱以貽我祖國之羞,然諸君誠能忍辱以成其學者,則辱世甚暫,而不辱其常矣。吾素負氣,不能如君等所為,然吾甚望諸君之無忘國恥也。吾歸國后,亦當盡力籌劃,以期光復舊物,與君相見于中原,成敗雖未可知,然茍留此未死之余生,則吾志不敢一日息也。吾自庚子以來,已置吾生命于不顧,即不獲成功而死,亦吾所不悔也。且光復之事,不可一日緩,而男子之死于謀光復者,則自唐才常以后,若沈藎、史堅如、吳樾諸君子,不乏其人,而女子則無聞焉,亦吾女界之羞也。愿與諸君交勉之。”這封表達秋瑾獻身精神與女權意識的重要書信,先后被收入了1912年外祖父編的《秋女烈士遺稿》,1929年秋瑾之女王燦芝編的《秋瑾女俠遺集》,1960年中華書局出版的《秋瑾集》。
1907年7月15日,秋瑾在紹興古軒亭口英勇就義。臨刑前,她從容地對行刑的劊子手說:“且住,容我一望,有無親友來送別我。”張目四顧之后才說:“可矣!”在秋瑾思念的親友中,應該也包括遠在東瀛的革命戰(zhàn)友吧。外祖父沒有辜負秋瑾的期望,忍辱求學,于1911年畢業(yè)于東京商船學校航海科及橫須賀海軍炮術水雷學校。武昌起義發(fā)生后,外祖父立即歸國,組織了400余人的海軍陸戰(zhàn)隊,參加了攻占南京之役,成為了他生命史上的光榮一頁。
還應該提及的是,秋瑾慷慨就義之后,外祖父立即以“悲生”為筆名撰寫了《秋瑾傳》,刊登于《天義報》。這是記述秋瑾革命活動的最早文字。外祖父同父異母的兄長王時潤也署名“啟湘”,在上海《小說林》雜志第7期發(fā)表《聞雞軒詩話》,以為紀念。“聞雞軒”是伯外祖父的書齋名,外祖父的書齋名是“擊楫軒”。從此我家與秋瑾家成了世家,秋瑾之子王沅德,其女王燦芝常來家賀節(jié)拜年。1912年,外祖父把他保存的秋瑾詩文編成《秋女烈士遺稿》,以長沙紀念秋女烈士委員會的名義印行,并親撰序言。同年,浙江方面決定將秋瑾遺體運回杭州,葬于西湖西泠橋畔,秋瑾的婆婆屈氏又哭又鬧,強行拒遷。秋瑾之子王沅德也持反對態(tài)度,外祖父耐心斡旋,終使秋瑾夫家同意遷葬西湖。起柩那一天,外祖父親自扶靈,揮淚送別。事后,由外祖父經辦,將位于長沙黃泥塅的陳湜祠改建為秋女烈士祠,費用全由王家負擔。1955年,秋瑾的兒子王沅德去世之前。囑家人將秋瑾遺照數(shù)幀并《秋女烈士遺稿》一本送給外祖父。外祖父隨即捐贈湖南省博物館保存,成為了珍貴的辛亥革命文獻資料。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秋瑾 王時澤 姐弟緣 民族民主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