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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藝術(shù)研究所首任所長常書鴻:此生只為守敦煌
敦煌藝術(shù)研究所首任所長常書鴻的故事
此生只為守敦煌
1959年,常書鴻和敦煌文物研究所的同事在天梯山石窟第13窟前合影。
陳雯怡
自從在巴黎見到伯希和的《敦煌石窟圖錄》,他的命運便與敦煌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他一生都保留著一種使命感:敦煌藝術(shù)是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舍命也得保護它。
塞納河畔邂逅敦煌
一個隆冬的夜晚,塞納河畔一家專售美術(shù)圖片的書攤前,在巴黎已經(jīng)功成名就的中國藝術(shù)家常書鴻因一部由六本小冊子合訂而成的《敦煌石窟圖錄》駐足許久。那是甘肅敦煌千佛洞壁畫和塑像圖片,是1907年伯希和在敦煌的千佛洞拍攝,后翻印成這樣規(guī)模可觀的合訂本。
沒有人在見到敦煌藝術(shù)后能無動于衷。身為藝術(shù)家的常書鴻更是如此。
回祖國去!當初,為了學(xué)習藝術(shù)孤身前往法國時有多么毅然決然,這時常書鴻回國趕赴敦煌就有多么的義無反顧。
放下法國的無限風光和優(yōu)質(zhì)生活,在戰(zhàn)火紛飛的中日戰(zhàn)爭亂世中,常書鴻回到了中國。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敦煌,從此成了他一生的守護對象。
“哪怕只剩我一個人,我也要去敦煌!”
回到祖國的常書鴻,沒有順利去成敦煌。
他回國接到的第一個任務(wù)是擔任國立北平藝術(shù)專科學(xué)校教授。20世紀30年代,中華民族的一場災(zāi)難降臨,盧溝橋的炮聲震碎了所有人的幻夢。
常書鴻因此卷入了戰(zhàn)事中的教學(xué)生活。
他心心念著敦煌,直到被推選為敦煌藝術(shù)研究所籌委會的人選。
去敦煌前,常書鴻特意去了梁思成家。梁思成一聽就連連擊掌,瘦削的臉上漾起一陣紅潮:“書鴻兄,你這破釜沉舟的決心我太欽佩了!可惜我的身體太差了,要不然我也想再跟你去一趟!”
常書鴻又拜訪了徐悲鴻。徐悲鴻的態(tài)度更是直截了當:“書鴻,到敦煌去是要做好受苦準備的。我們從事藝術(shù)工作的,就是唐三藏,就是死活也要去取經(jīng)的玄奘。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書鴻,這件工作真交給你了,你就得把整副敦煌民族藝術(shù)寶庫的保護、研究、整理工作的擔子挑起來!”
可是經(jīng)費和人員哪里找?當時給他派任務(wù)的教育部要撥款沒撥款,要人沒人,幾乎所有事都只能靠常書鴻這“發(fā)了瘋才要去敦煌”的“書”自己張羅。 1942年,常書鴻在重慶舉辦個人畫展為西行敦煌籌集經(jīng)費, 而誰又愿意跟他一起去敦煌?敦煌藝術(shù)研究所籌備委員會的第一次正式會議在蘭州鄭重舉行。常書鴻沒有料到:對于研究所所址的設(shè)立,委員會成員與他竟有這么大的分歧——絕大多數(shù)人主張放在蘭州,當他提出要設(shè)在敦煌時,會上竟一時冷場,大家都像啞了似的?!疤m州離敦煌有一千多公里,這么遠,怎么搞保護又如何搞研究呢?要完成這項使命,我們是非到敦煌去不可的!” 最終,敦煌研究所如愿設(shè)址敦煌。但常書鴻原先指望的計劃和工作要求、人員配備、圖書器材、繪畫材料等,就如清光可人的月亮懸在了半空。日子一天天過去,沒有一個人合作,沒有一個人愿去。到敦煌去,就這么難?愈是這樣,他愈是鐵了心腸:哪怕只剩我一個人,我也要去敦煌!
縱然死在敦煌也值得
藝術(shù)家的天真,總是令人憐惜。去往敦煌的路途有多艱難?也許對常書鴻這個“敦煌癡迷人”來說,并不在考慮范圍內(nèi)。
當真正帶著自己千辛萬苦組來的隊員和物資,踏上這場藝術(shù)旅途,常書鴻才明白:人們只知“葡萄美酒夜光杯”的醪醴風流,只知無數(shù)烽燧中“流沙墜簡”的神秘,但是,這美麗神奇之地的實在內(nèi)涵,卻是生死之界比紙薄,“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啊!
公元前張騫出使西域,千難萬險,走的這條道。4世紀的法顯和尚與惠景和尚也是同行此道,在翻越蔥嶺時,惠景被活活凍死!玄奘取經(jīng)之難,更是人盡皆知。這一代又一代的人,都是用腳在這條道上走出來的,那真是一步一個血腳印??!但就像徐悲鴻先生說的:中國的畫家們,如果你們沒有來過這個世界上唯一而最大的古代藝術(shù)畫廊,那么就絕對成不了一個好畫家! 果然,常書鴻一行人來到這里,無一不被它的輝煌和藝術(shù)價值所臣服。
初入敦煌時,常書鴻在給妻子的信中就寫道:
很值!豈止是很值?從看到它的第一眼起我就在心里說:哪怕以后為它死在這里,也值!……真的。這里,無論從洞窟建筑結(jié)構(gòu)、壁畫的裝飾布置,還是畫面的主題內(nèi)容和民族特征以及時代風格來說,都是4世紀到14世紀這千余年中,無數(shù)藝術(shù)匠師們嘔心瀝血、天才智慧的藝術(shù)結(jié)晶。
他特別欣賞那些建于五代的窟檐斗拱的鮮艷花紋和隋代窟頂?shù)穆?lián)珠飛馬圖案,再就是像顧愷之春蠶吐絲般的人物衣紋勾勒,還有極具吳道子畫風的“舞帶當風”的盛唐飛天。真正是一窟一個樣!美極了!
一場孤苦寡助的藝術(shù)苦旅
要說世人不愿去敦煌是因為路途的艱難,那么敦煌的生活,才是真正令人望而卻步的。
迷人的藝術(shù),伴隨的是艱苦的生活。
張大千離開敦煌前,把自己在莫高窟細細考察后所做的一本資料留給了常書鴻。臨走時,他緊緊握著常書鴻的手說:“我們走了,你還要在這里無窮無盡行使研究和保護之責,書鴻,這可是一個長期的甚至是無期的徒刑呀!”
僅憑他常所長一人之力,如何守得住這偌大的敦煌?
那個年代,國事紛亂,百姓多難,誰能維護敦煌?誰會魂系敦煌?作為眼前唯一的留守者,常書鴻唯一的使命,就是要為敦煌的生存大聲疾呼!他沒日沒夜趕寫一篇為敦煌事業(yè)疾呼的文章《從敦煌近事說到千佛洞的危機》,并對后來陪伴他在敦煌做研究的妻子李承仙說:“你想,現(xiàn)在敦煌的事業(yè)又到了無人管顧的地步,我若是不疾聲呼救,還有誰來關(guān)心?” 他在文章里寫道:
這里既然是一個四十里無人煙的孤僻所在,一般年輕同事,因為與城市生活隔絕,日久就會精神上有異常孤寂之感!平時如此,已甚不安,一到有點病痛的時候,想來想去就覺得非??膳铝?。
那位在發(fā)高熱時哭泣的同事C君,哀告大家“我死了之后不要把我扔在沙堆中,請你們好好把我葬在泥土里”。
五年了,我在這瀚海孤島中,一個與人世隔絕的死角落,每次碰到因孤僻而引起的煩惱問題——如理想的工作人員不能聘到,柴草馬料無法購運,同仁因疾病而恐懼……
……對于一個生存其間負責保管的人,睜眼看到千佛洞崩潰相繼的險象,自己又沒有能力來挽救,實在是一種最殘酷的刑罰。
……四十八年前(1900)斯文·赫定在羅布泊沙漠中發(fā)現(xiàn)的樓蘭長眠城,是消失于紀元后一世紀之初的為沙子所埋沒了千余年的古城,這正是漢魏沒落了的中國政治勢力的象征。我們不要小看這輕微沙粒,它時時刻刻在毀壞千佛洞和寶藏,也就是對中華民族文化能否萬世永生的一個挑戰(zhàn)!
上海《大公報》的主編王蕓生,收到了常書鴻這份兩萬言的稿子?!啊簿褪菍χ腥A民族文化能否萬世永生的一個挑戰(zhàn)!”王主編默念著這句結(jié)束語,不禁喟然長嘆,立馬在稿簽上寫下了:即發(fā)三版頭條。
敦煌在常書鴻們的保護下
敦煌研究院的主要任務(wù)是保護敦煌石窟。
為了解決最嚴重的流沙侵襲問題,常書鴻想盡一切辦法,把洞窟的積沙清理掉,并筑起了一道千米長的沙土墻,矗立在千佛洞前。當無恥的軍官向他索要洞窟里的彩塑,欲據(jù)為私有,常書鴻斷然拒絕,巧用女兒沙娜的兩幅臨摹作品將他們打發(fā)。幾十年來,他和同事們臨摹敦煌的壁畫,為洞窟編號,將敦煌進行了系統(tǒng)且細致地研究與保護。
那年,常書鴻帶著又一批志愿進入敦煌的同事趕往去敦煌的路上。有人問:“常先生,我想問你,你是學(xué)西畫的,你是什么時候才有這些想法的呢?” “那當然也是到敦煌以后,在真正認識了敦煌,又做了比較深入的調(diào)查研究之后……”常書鴻說著,若有所思地微笑了一下。“你想想,我原來是那么崇拜西方的藝術(shù)大師,現(xiàn)在我以尊崇無名的中國民間工匠為榮,這就足可以說明敦煌藝術(shù)那無法抗拒的魅力……嗯,說不定,你一看,也會……(不想走了)”
若有來生
對有的人來說,在敦煌就算待上一天都是酷刑。但對于常書鴻,在這里度過一生還嫌太短。
在新中國成立之初的“敦煌文物展覽會”上,人們對那份1945年在中寺土地廟發(fā)現(xiàn)的68卷北魏寫經(jīng),表現(xiàn)出濃厚的興趣?!俺瞬亟?jīng)洞和土地廟遺書,敦煌是否還有其他的批量遺書發(fā)現(xiàn)?” 這樣的問話,在常書鴻的一生中,每每使他興味盎然。以前是鼓槌,作用力很大,但后來,他已經(jīng)歉然地感到了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時光是如此的不饒人。他真沒有想到,他已活過了耄耋之年……
1994年,坐落在莫高窟中寺的皇慶寺里,常書鴻魂歸于這個他曾經(jīng)度過了無數(shù)年月,給予他無數(shù)歡樂和悲傷的家。在常書鴻的靈骨棲地,一方黑色的花崗巖大碑上鐫刻著趙樸初為之撰寫的大字:敦煌守護神常書鴻。
日本著名作家池田大作曾問常書鴻:如果來生再到人世,你將選擇什么樣的職業(yè)呢?
常書鴻回答:我不是佛教徒,不相信輪回轉(zhuǎn)世。不過,如果真的還有來世,我將還是常書鴻。我要去完成我想為敦煌所做而尚未做完的工作。
本文參考資料以及插圖均來自《此生只為守敦煌:常書鴻傳》(葉文玲著、浙江人民出版社)
編輯:楊嵐
關(guān)鍵詞:敦煌 書鴻 常書 藝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