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惲壽平筆下的春景花卉
惲壽平 花卉冊頁 上海博物館藏
詩人陶淵明說“平疇交遠(yuǎn)風(fēng),良苗亦懷新”,不惟深諳農(nóng)耕之道,亦將詩人沖淡自如的心境轉(zhuǎn)化為貼切溫暖的私語,春意盎然,莫過于此。
畫家中亦有這樣的好手。僅就花卉而言之,惲壽平自然為其中魁首。惲壽平詩、書、畫俱佳,號為三絕。其花卉寫生中,有許多春季當(dāng)令品種,可供讀者于春深之際,臥游品味。
“惟能極似,才能傳神”
惲壽平(1633-1690),原名格,字壽平,后以字行,改字正叔,號南田。其為文人世家,故恪守禮儀之道,忠孝自持。少時從父抗清,戰(zhàn)火紛飛中父子失散,兄長殉國,后被清人俘虜,淪為奴隸。幸虧天生好面目,堪稱豐神俊朗,為清將領(lǐng)所喜,收為義子。
數(shù)年后,繼父死,襲爵位。繼母攜之歸京,過杭州,遇父于途,謀諸當(dāng)?shù)仂`隱主持,言為繼父祈福故,當(dāng)出家為僧。遂棄富貴如浮云,侍候老父于鄉(xiāng)野,終其一生,為臣盡忠,為子盡孝,千金易手,宛若清風(fēng)。
惲壽平人品既以高潔如此,繪畫才能更是出乎世外,他與清畫圣王石谷交好,許為知己。王石谷擅寫山水,名噪有清一代,號稱繪畫圣手。惲壽平遂轉(zhuǎn)攻花鳥,完善南唐徐崇嗣之沒骨畫法,擅寫折枝寫意小品,縱橫當(dāng)時畫壇,一時無兩。
在惲壽平的花卉冊中,水仙才真實為迎春之花,立春時節(jié)即可盛開,香氣襲人,姿態(tài)雅逸,是以常常被人置于案頭。讀書人求其清馨,世俗人討個吉利。
作為畫家,惲壽平為水仙寫生,作《水仙圖》自娛。他認(rèn)為“惟能極似,才能傳神”,所以“每畫一花,必折是花插之瓶中,極力描摹,必得其生香活色而后已”。
王石谷為此圖題跋,指出此圖乃臨摹趙孟堅之水仙,并強(qiáng)調(diào)曰:“趙子固作水仙,神韻清逸,南田摹本有馀妍,不妨并美。”趙孟堅,字子固,南宋人也。其《水仙圖》清秀俊逸,神韻縹緲,一如仙子凌波,自有超塵意味。而惲壽平則以細(xì)筆勾勒的水仙莖葉,以五株樹法擺置得疏密相間,和諧而統(tǒng)一。
水仙花朵亦欹正俯仰,顧盼生輝,葉之陰陽向背,則曲盡其態(tài)。所謂“余妍”,呼應(yīng)惲壽平神似的創(chuàng)作理念,則知其于花卉寫生,神似之外,更求形全。此所謂“內(nèi)圣外王”之道也。
與水仙相比,杏花則顯得熱鬧很多。最著名的杏花詩句莫過于“一枝紅杏出墻來”,可謂雅俗共賞,大眾皆知。
惲壽平獨不然,他取唐人鄭谷杏花詩為主題,為杏花寫生。詩曰:“不學(xué)梅欺雪,輕紅照碧池。小桃新謝后,雙燕卻來時。香屬登龍客,煙籠宿蝶枝。臨軒須貌取,風(fēng)雨易離披。”
杏花開時,前有早桃爭春,后有海棠奪艷,同期還有玉蘭清逸等等,而且杏花花期也短,若逢一場春雨,即零落成泥。
然而,此詩雖意平境淡,其中卻飽含著透徹清遠(yuǎn)之神逸,非有心知己,不能扣弦和之。惲壽平棄山水而寫花卉,固然有讓王石谷一頭的說法,也可能跟花卉寫生更有市場有關(guān)聯(lián)。
當(dāng)時的藝術(shù)市場中,治花卉為生,也是雅事。更何況他不會于委屈中見功夫,而是作自己,筆墨中透出神機(jī),自有供養(yǎng)之處。
是以此圖杏花,兩簇錦團(tuán)一正一斜,一前一后,顏色明艷而不俗,花團(tuán)間隔有致而生韻,行筆錯落間輕松自如,絲毫不滯,滿滿生機(jī),自當(dāng)有一股清香透紙,數(shù)百年后讀之仍不免陶醉其中。
元代王冕有梅花詩云“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應(yīng)用于惲壽平此圖,一樣真實不虛。
所以,惲壽平說:“高逸一種,不必以筆墨繁簡論。”繁簡由形,俗逸在心。那么,無論是花卉、山水,乃至人物畫,或者不同題材,只要畫到極處,也不過是一個“游”字。
“朱姿粉黛,鐵骨金心”
玉蘭也是春天里的當(dāng)令。尤其早春寒意料峭時,人們即可于嫩綠叢中見一輪輪狀若蓮花的白玉無瑕,花蕾飽滿,毛茸茸的,非常可愛又欣欣向上的同時,伴有清香濃郁,沁人心脾。微風(fēng)搖曳,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氣質(zhì)。
另外,玉蘭樹干高大,開花位置較高,完全不似那些草本花卉需要點綴,可以獨自成芳,迥異世間。
落落小院,寂寥無人,唯有玉蘭,亭亭如蓋,挺拔若云霞,花開甚盛,滿院清香,而風(fēng)過之后,又有一地芬芳。
如此高潔之花,作為花卉能手,惲壽平自然對玉蘭也心有所好。此圖玉蘭卓然向上,潔白耀眼。畫家直接以色入手,用白粉和赭石黃色,以及背景石榴花的紅色,表現(xiàn)了玉蘭花的質(zhì)感和層次。由此可見,此畫非畫出,實乃寫出也。
因為惲壽平堅持“寫”,所以筆墨運行顯得流暢秀逸而含蓄,精神內(nèi)斂而放松,從而更加突出了玉蘭花的神韻,給人以春意盎然之感。題跋為“朱姿粉黛,鐵骨金心。戲臨宋人小幀。”
可見,畫家實寫此花以洗塵心。后人也有寫工筆玉蘭者,縱然顏色濃重,形象逼真,多落俗套,感覺不到那種“黯淡香”。此香即士氣,本就用來比興蘭花的人文氣質(zhì)。畫者一旦失之,則束手縛腳,難得自由。
惲壽平說:“不落畦徑,謂之士氣。不入時趨,謂之逸格。”以此對照他的畫,神韻清逸,真可謂是知行合一的繪畫大家。
世俗人看惲壽平,以其窮困一生,最終死于勞苦,家徒四壁,子幼無力,還靠王石谷出資葬之。何其落魄潦倒也!然而,惲壽平的詩詞畫藝,可以縱橫千古,罕有其匹者。他的內(nèi)心充實,精神一直生活在春天里,逍遙自在,令人艷羨。是以,讀其畫,想其人,得其筆墨生意,才是我們這些后來者的本心。
春天里,花開似火,爭奇斗妍,又何止上述幾種花卉。單就惲壽平而言,他還有紫藤花、月季花、萱草、野百合等等寫生,皆清逸自如,卓然可觀。
且請以惲壽平自述結(jié)尾。曰:“秋夜讀《九辯》諸篇,橫坐天際。目所見,耳所聞,都非為我所有。身如枯枝,迎風(fēng)蕭聊,隨意點墨,豈所謂此中有真意者?非耶?”
又曰:“筆墨本無情,不可使運筆墨者無情;作畫在攝情,不可使鑒畫者不生情。”
所謂真意,即是真情,誠于中,形于外,在此文而言,則可做春天里的生機(jī)。是以欣賞中國畫,乃至于進(jìn)行藝術(shù)實踐,都要得其真意者為上,切不可粗制濫造,邯鄲學(xué)步,學(xué)其皮毛,炒作炫世。
(作者系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助理研究員)
編輯:楊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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