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趕緊到吳山鄉(xiāng)派出所報警。村民林光明回憶起，12月15日凌晨一點半左右，一輛白色面包車從村里開出，車廂里有一個用紅布包裹的方正物體。他當時以為村里有人生病了，所以請車去醫(yī)院，第二天看到章公失竊才意識到，那輛車里放著的，很有可能就是章公祖師。

村民們幾乎全體出動，四散到周邊的村落、鄉(xiāng)鎮(zhèn)、城市，想看一看有沒有章公祖師的下落。他們又找到了在廈門海關(guān)工作的老鄉(xiāng)，請他留意最近有沒有佛像通過廈門出關(guān)。

十幾天后，幾方都一無所獲。

最開始的兩年里，他們或是騎著摩托車，或者開著農(nóng)用車，把周邊的村鎮(zhèn)和縣市走了一個遍。他們見人就問：有沒有見到一尊面帶微笑、正在打坐的佛像？

到1997年，章公依然杳無音訊。村民們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暫停了大規(guī)模的搜尋，用檀木重塑了章公寶像。

但他們并沒有放棄。之后的二十年里，尋找從不曾中斷。六人團里的每個人都記得，每當他們出遠門，家里的長輩、村里的老人都會交代，有時間一定要去當?shù)氐墓磐媸袌?、寺廟和博物館去，看看有沒有章公的蹤跡。在廣西從事茶葉生意的陽春人林文青說：“我們都是帶著尋找章公的意識出去的。”

林開望后來回想，章公的失竊，可能與1995年、1996年間在當?shù)夭钡奈奈锉I竊團伙有關(guān)，“旁邊的好幾個村子都有菩薩被偷的?！?/p>

按照范奧維利姆的說法，他1996年中在阿姆斯特丹買來了后來送往匈牙利自然科學博物館展出的佛像，而上一任持有人是在香港得到佛像的。

可以確定的是，在陽春村村民瘋狂尋找章公祖師下落的那兩年里，章公祖師已經(jīng)被轉(zhuǎn)手兩次，并經(jīng)由香港，來到了“風車之國”荷蘭，成為這位熱愛亞洲藝術(shù)品的建筑師的藏品之一。

1997年，范奧維利姆請來一位文物專家，想看一看佛像內(nèi)部的情況。文物專家移開了佛像的木質(zhì)底座之后，一個直徑約30厘米、高約5厘米的麻紗坐墊滑落出來。再往內(nèi)部觀察，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具受損的干尸。隨后，烏特勒支大學的研究者通過碳14同位素放射性定年法測定，佛像內(nèi)僧侶的圓寂時間在公元1022年至1155年之間，即中國北宋年間，僧侶過世時應在30至40歲之間。

2013年，一位荷蘭的佛教研究者深入研究了佛像，并把佛像送至曼海姆醫(yī)院做了一次CT掃描，獲得了內(nèi)部遺骸的影像。

2014年2月至8月，佛像作為主要展品，參加了在荷蘭德倫特博物館舉辦的木乃伊主題展。隨后，佛像又被送至匈牙利自然科學博物館計劃展出。此時，“中國千年佛像內(nèi)藏有僧人遺骸”的新聞，已經(jīng)在網(wǎng)絡上流傳。

最初的追索

2015年，距離章公失竊已經(jīng)將近20年，看到新聞照片的林永團一開始并不敢百分之百確定。

他有兩個疑惑：一是供奉在普照堂里的章公祖師一直戴著帽子，披著袈裟，匈牙利的佛像則通體沒有著裝。林永團很快想到了一個解釋：章公身上的衣物，都是后

人一代代穿上去的。

另一個疑惑是：在他的印象里，章公祖師的面部發(fā)黑，而照片中的佛像面部卻泛著金光。

帶著這個疑惑，林永團找到了另一位村民林樂居。他在1989年曾經(jīng)給章公拍過三張照片。在章公失竊之前，相機在陽春村里是個稀罕物件，林樂居的照片，是關(guān)于章公祖師不多的影像記錄。

林永團把手機拿給林樂居，“這是不是章公？”

林樂居馬上翻箱倒柜，找到了那三張照片。兩人一番比對，“太像了?！彼麄儼严⑥D(zhuǎn)發(fā)給了幾位相熟的村民。

當天下午，林永團和林樂居到達陽春村普照堂時，村民們已經(jīng)得知“章公祖師出現(xiàn)了”的消息，紛紛聚集于此。

時任陽春村村支書林開望和村主任林開安也已經(jīng)在普照堂等候。幾人又找到了69歲的老人林樂妙，他是一位退休教師，對章公祖師和陽春村的歷史頗為了解。他們再次研究了新聞里的照片，每個人都覺得“像，太像了”。

他們也討論出章公在普照堂中面色發(fā)黑的原因：被從不間斷的香火熏黑的。

當天，林文青在廣西聽說了發(fā)現(xiàn)章公祖師的消息，激動不已。他在外經(jīng)商時一直帶著章公祖師的香火并供奉在店里，每天都會點香敬拜。他打電話給林樂居，一直聊到了凌晨一兩點鐘。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坐早班飛機到了廈門，然后轉(zhuǎn)汽車返回陽春村。

林文青、林永團、林樂居、林開望、林開安、林傳丁等人已經(jīng)聚集起來，商討如何追回章公祖師。林文青加入之后，這些人成為了追討章公祖師的重要力量。他們還成立了以追索章公祖師為主的陽春普照堂保護協(xié)會。

海內(nèi)外聯(lián)動

林永團有一些樂觀的期待。他看到新聞里說，范奧維利姆對佛像的出處有疑問。“我就想著，他是不是要幫我們章公尋根溯源呢？”

他覺得，如果對方有這個意思，“我們就要盡可能證明那尊佛像就是章公祖師?！币粓隹缭酱迕?、媒體和僑界的聯(lián)動開始了。

村民們聯(lián)系上在匈牙利打工的老鄉(xiāng)和當?shù)刂形拿襟w，讓他們進入博物館查看佛像情況。

他們又找了媒體記者。經(jīng)媒體報道后，福建省文物局聯(lián)絡上大田縣博物館館長陳其忠，請他前往陽春村，實地了解情況。今年3月16日，陳其忠調(diào)查得出結(jié)論：“歐洲巡展的肉身菩薩與陽春村之前供奉的章公六全祖師像有著極高的相似度。”

在佛像的背面，有幾排文字被抹去。依稀可以辨別的文字中，出現(xiàn)了“經(jīng)手重修”以及“嘉番”的字樣。林氏族譜記載，1947年，陽春村甲長林嘉番主持重修了章公祖師像。

更充分的證據(jù)來自于坐墊。村民們看到，匈牙利那尊佛像的坐墊上，清晰寫著：“本堂普照章公六全祖師”。

3月20日下午，普照堂內(nèi)又一次擠滿了村民。他們念誦了一段敬拜文，慶祝章公祖師重現(xiàn)人間。

此時，陽春村村民對章公祖師的追索，也傳到了范奧維利姆的耳朵里。

3月22日，佛像從匈牙利自然科學博物館里緊急撤展。第二天，范奧維利姆通過媒體表示，他已決定收回出借的佛像，并不再用于博物館巡展。他同時稱，自己于1996年中獲得佛像，上一個所有者于1994年末至1995年初在香港獲得佛像，并于1995年中將佛像運至阿姆斯特丹。但他沒有提供證據(jù)佐證自己獲取佛像的時間。

村民們嘗試與范奧維利姆建立起聯(lián)絡，但沒有成功。雙方的交流只能依托媒體上的公開發(fā)言。

3月26日，陽春村全體村民向國家文物局發(fā)出了公開信，請求國家協(xié)助追討章公祖師。30日，他們又向范奧維利姆發(fā)出公開信，希望他能將佛像物歸原主，村民們還向他做出了承諾：普照堂重新修繕，確保安全防護；贈送褒獎禮和厚禮，并承諾普照堂內(nèi)設立“祖師回歸功德牌”，用中文、荷蘭文、匈牙利文和英文介紹其收藏和奉還事跡；還將向其贈送章公祖師寶像仿制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