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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歲鄉(xiāng)村教師在山溝里堅守20年:沒有后悔留下來
52歲的代課教師,用20年時間告訴我們什么是堅守!
如果不是4年前的偶遇,李永年,這名在青海東部山溝溝里代課20年的鄉(xiāng)村教師,恐怕到退休也不會想到,自己和山外的世界會有什么聯(lián)系。
2014年,半月談記者在一次采訪中遇到了當時48歲的李永年。當時黢黑瘦小的他正在上課,看到有生人來訪,趕忙安撫下十幾個頑皮的學生,把爐火捅旺,翻出幾個杯子使勁擦了又擦。
事出匆忙,記者沒有和李永年過多交流便離開了沒有手機信號的大山,但那個名叫拉蓋的教學點和李永年,給記者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4年后,記者重回那座位于黃土高原和青藏高原過渡地帶的卡力崗山,找到依舊守在教學點教書的代課教師李永年。幾杯咸澀的熬茶,不時搗亂的學童,一個關于堅守和信念的故事,伴隨著滿目的黃土和干冷的空氣被娓娓道來。
李永年:
你上次來,是2014年4月29日,我不會記錯的,這里一般沒有外人來,誰來了都是大事。這個教學點是去年新修的,新圍墻、新屋子,桌椅板凳都和縣小學的一樣,屋里有臺電視,黑板也大得很。
如今的李永年,已從當年代課的化隆縣阿什努鄉(xiāng)拉蓋教學點調到不遠處的日芒教學點。日芒教學點離縣城18公里,來時需要爬上卡力崗山,下坡后的第一個鄉(xiāng)就是阿什努鄉(xiāng)。
教學點一共11個孩子,一年級的3個,學前班8個。這兩年,學校條件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李永年過去三餐基本以土豆為生的日子,也隨著山下鄉(xiāng)中心小學建起大灶而結束了。
不變的,依舊是他的沉默和內向,如同大山里的小草,若遇風吹,才會抖動彎腰。
李永年:
去年,大女兒考上了大學,江西南昌師范大學,可能我做教師對她有影響。考得不算理想,本來想考重點師范類本科,可以免學費?;I錢太難,我和她說,你在保證吃飯的情況下,能不花的錢就別花了,家里就這么個條件。
我一個月代課工資2000元,要給大丫頭1500元。二女兒、三女兒還在讀小學,學費和營養(yǎng)餐國家都包了,等老大讀出來,我再一個個地供。
半月談記者:經(jīng)濟壓力這么大,為什么一直選擇做代課教師?
李永年:
我老家在樂都縣淺山地帶,不算太遠,可是回一次也得繞上大半天。地太貧,也沒啥收成,原本在老家村里當了8年代課老師,后來別人介紹我來化隆教書,已經(jīng)12年了。
我也去過新疆那邊打工掙錢,我不是那塊料,眼睛近視得太厲害,拌水泥眼鏡還掉進了池子里……我是高中畢業(yè),上學把眼睛熬壞了,就教書還行,湊近點看就是了。
我性格不好,內向,出去做營生也不會講話。教孩子還可以,孩子干凈純潔,學得認真,我就有成就感,學得越好我越高興……
我已經(jīng)教過500多個學生了,有走出大山考上大學的,有的還回來看我,高興得很。娃娃們在我這讀書認字,大人們也尊敬我,回到老家,也沒人小瞧我,受尊敬。我老家村子里共產(chǎn)黨員不多,我是一個。
半月談記者:教學中有什么值得驕傲自豪的事情?
李永年:
2013年教過一個回族男孩叫馬德林,聰明,學習好,化隆這邊不是都流行到內地開牛肉拉面館撒?
他家里要領上他去開拉面館,我就去勸,去了兩次,反復說還是要好好念書,念書才能走出大山,有好工作,現(xiàn)在政策好,念書花不了什么錢。
他家祖祖輩輩都不念書,不能為了掙眼下錢把娃正事耽誤了,后來他家里聽了我的。
就在我們聊天的時候,一直如同“擠牙膏”般、不提問不說話的李永年突然大吼一聲沖了出去。原來是學前班的4歲搗蛋鬼才讓當智爬到了大門上……
李永年:
得看著,不然摔了娃娃,新漆的大門也刮了。這些娃娃都是藏族,聽不懂我的話,我也聽不懂他們的話。得一直和他們說漢話,去中心小學的時候才能跟上進度。
半月談記者:平時的教學都是怎么進行的?
李永年:
早上升國旗,然后開始上課。一天7節(jié)課,照顧他們吃中午飯,晚上批改作業(yè),再準備第二天的課。
4歲的這個是昨天才送來的,調皮得很,8歲的班長當智卓瑪已經(jīng)能聽懂漢話了,也能寫,她幫我給學前班的翻譯漢話,沒有她不行。
去年上學期,我的學生去鄉(xiāng)中心小學參加期末統(tǒng)考,數(shù)學平均分95.5。鄉(xiāng)上給我發(fā)了一年級數(shù)學教學質量獎,還獎勵了1500元錢。
鄉(xiāng)上幾個教學點,就我拿到了這個獎,其他有正式編制的老師都沒拿到。語文成績不太好,都是藏族娃娃,過幾年才能學好漢語,語文成績真沒辦法。
我五音不全,拿手機給他們放音樂,就算是上音樂課了,和縣上沒法比,就這么個條件。體育課玩老鷹捉小雞,我當老鷹,他們也愛玩。
說起老鷹捉小雞,記者腦海中浮現(xiàn)出4年前在拉蓋教學點的場景:在塵土飛揚的院子里,李永年帶著十幾個孩子跑得不亦樂乎。
隊伍里還有他的二女兒和三女兒,兩個小小的女孩,臉蛋布滿紫紅色的凍瘡。
下課時,大孩子摟著小孩子坐在床上,一言不發(fā),望著父親批改作業(yè)。墻角處,一堆堆土豆就是父女三人的口糧。
李永年:
2012年樂都老家那邊選村支書,我是黨員,又是當老師的,他們都想選我,我當時動心了。拉蓋這邊的村民知道了,開始輪流給我扛面,說以后你吃的面我們輪流出,你走了學校就沒老師了……就這么我就留下來了。
半月談記者:留下來后悔嗎?
李永年:
不后悔,一點都不后悔。可能我命里注定就是教書,和教育有緣分,也習慣了。我上學時學習成績好,尤其英語。床是bed,桌子是desk,對吧?教書也算是我在學習。
半月談記者:家里生活有什么困難嗎?
李永年:
我倒是沒什么,和讀書時候相比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好了。我上中學的時候,都是背上炒麩面,泡水攪一攪就是餐飯了。就是家里人苦了些。我52歲的人了,欠了十幾萬的債。整村搬遷的時候交了十幾萬,大部分借的;父親癌癥住院借了兩萬。每年都打算還一些,可到了年根就又還不上了。
大女兒開學前,我和高中同學借了一萬,交了學費,給她買了個華為的手機,買了一身新衣服。我這邊也開學了沒能去送,她和同學一道走的。
寒暑假的時候我都去老家,在熟人的工地上做小工。熟人不騙我,都知道我等著拿錢給孩子交學費,沒拖欠過工資。他們都挺好的。
說話的時候,李永年的眼睛一直看著地面,很少抬起頭,聲音細弱,說多了就要深吸口氣。
李永年:
打工的時候,一想起昨天還在講臺上講北京上海,今天就在工地搬磚,感覺有點說不出來的……
尷尬了好久,他憋出這句話,茶釉色的臉漲紅了,成了朱砂色。
午飯時間到了,男生女生在院子里太陽下分坐兩堆,掏出從家?guī)淼酿x饃和奶茶。李永年給年紀小的擰開塑料瓶蓋,繞了一圈便回到教室。
教室墻上,貼滿了手寫的值日表、課程表。雖然只有11個孩子,但是李永年根據(jù)年齡、漢語程度,仔細分工了班長、學習委員、體育委員。
高原天氣多變,陰晴不定,時至下午,鼓鼓的風更大了些,干燥的空氣中夾雜著牛糞和泥土的氣味,書本吹得嘩嘩作響。關上門,李永年提高了講課的聲音?!拔覑郾本┨彀查T”,一口濃重的方言普通話,把學生的發(fā)音也帶得“跑偏”了。
李永年:
學生在還熱鬧點,晚上黑得啥都不見。我走三四里去鄉(xiāng)中心小學吃飯,天不好的時候就不去了。就我自己,我不怎么說話,換了你們耐不住。
鄉(xiāng)上照顧我,讓我來日芒教學點,因為這里每學期有1000多元的教學經(jīng)費,買個粉筆板擦啥的日用品,我自己說了算。吃喝都去鄉(xiāng)小學,別人還要掏點伙食費,給我就免了。
我有個高中同學張永武,他考了大學,現(xiàn)在在北京外國語大學做翻譯。他來看過我,女兒上大學的一萬就是他借給我的。高中同學還有在五礦集團的。沒有看不起我,他們對我還是高中那會兒的情誼。
妻子在樂都縣當環(huán)衛(wèi)工,是“4050”計劃給提供的崗位。我覺得大家都很照顧我們,要不這年頭上哪里去借錢,特別是我又還不上。
半月談記者:對人生有什么規(guī)劃嗎?
李永年:
把書教好,把欠錢還了,把娃娃供出來。人生的事兒,要一樣一樣來。能做到這幾樣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沒有其他啥規(guī)劃了。我喜歡看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的電影、人物傳記什么的,現(xiàn)在中心小學有無線網(wǎng)絡可以反復看,我很滿足了。
我也和鄉(xiāng)里爭取過編制,但是代課教師又不是我一人,還有更遠更偏僻教學點的。解決了我別人也來找,鄉(xiāng)里工作就沒法干了。后來我就不找了,已經(jīng)52歲了。(張曦 徐文婷 來源:《半月談內部版》2018年第4期,原標題:《“人生的事兒,要一樣一樣來” ——訪大山深處的李永年》)
編輯:李晨陽
關鍵詞:教學 教師 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