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強簡介

第十屆、十一屆、十二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中國鐵道科學研究院首席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多年來一直從事重載、提速和高速鐵路的科研開發(fā)工作。先后獲政府特殊津貼、詹天佑科學技術人才獎、茅以升鐵道科技獎、中華全國鐵路總工會火車頭獎章等。

“高鐵的速度就是中國的速度,但在這個一切都講求快的時代,最不能少了作技術攻關、安全保障、創(chuàng)新思考,坐得住冷板凳的科研人員那一份慢功夫。”

1978年,在上海出生和長大的黃強準備去北京,到鐵道科學研究院車輛專業(yè)讀研究生。當時,京滬之間方盒子綠皮火車,需要“哐哧哐哧”走20個小時。

即便是“研究火車”的黃強,也無論如何不會想到,近40年之后的2017年,線條流暢的高速動車組“復興號”就以350公里時速飛馳在京滬高鐵上,京滬陸上旅行時間正式進入4(小時)時代。

4小時意味著什么?

“相比五六個小時,4個小時就是兩個飯點之間的時間了,可以不用跨飯點,更是可以實現(xiàn)京滬之間當天往返。”做技術的黃強,解釋起速度的角度卻先落在技術之外,“列車達成某個速度的意義,就在于這個速度能夠體貼地滿足老百姓的需求?！?/p>

在他看來,他做的事他的“中國夢”,正是要讓更多老百姓更好地實現(xiàn)自己的“中國夢”。

實踐“關于中國高速列車的設想”

“時速350公里的相應技術已經(jīng)成熟,磨合到位。相比說復興號‘提速’,‘達速’應該更準確。”從事高速動車組研究20幾年的黃強對于技術“到了什么層次,可以解決什么問題,呈現(xiàn)出了幾分”非常清楚和有信心。

這種清楚和信心,就來自兢兢業(yè)業(yè)、苦中作樂的技術鉆研經(jīng)歷。

上世紀80年代,研究生畢業(yè)不久的黃強就決定,去走一條并不太容易的科研路:刻苦鉆研系統(tǒng)論、信息論與控制論,后又跟蹤學習非線性復雜系統(tǒng)的“新三論”,從耗散結(jié)構(gòu)、突變論到協(xié)同學,廣泛涉獵能量轉(zhuǎn)換、突變應對等領域,從多能態(tài)、多系統(tǒng)、多學科角度,高屋建瓴地搭建起鐵道車輛技術的框架體系。

上世紀90年代,中國鐵路既有線路提速在即。黃強也開始從技術可行性上驗證“關于中國高速列車的設想”,研究領域涉及我國鐵路機車車輛的核心技術,高速列車的設計研制正是他的“王牌項目”。

與其他很多科研人員一樣,黃強自己的生活與事業(yè)不是涇渭分明,而是一種“浸入式”關聯(lián)。“科研就是與生活難分難舍的一部分?！?/p>

“如果作圖到了興頭上關鍵處,不論誰叫,都不會停下來去吃飯,幾分鐘也不行?！秉S強擔心一頓飯的時間,想法和方案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做研究做方案的靈感,有時候就像文藝工作中的靈光一現(xiàn),黃強覺得這樣的時刻,就是珍貴的“無我”時分。

對黃強來說,埋頭做科研好像有著綿綿不絕的能量源,有時候是凌晨辦公室窗外的鳥叫,有時候是夜半辦公室里冷靜而溫暖的吊燈光源。

1995年,黃強受命主持國家“九五”重點科技攻關項目“高速試驗列車技術條件的研究”。他悉心跟蹤世界高速列車的每一點動態(tài),研究了德國、法國高鐵動力集中式動車組,又比較了日本高鐵的動力分散式動車組。從運行實踐的數(shù)據(jù)、從技術關鍵性指標、從軌道、從列車等等全方面“庖丁解牛”之后,得出結(jié)論:動力分散式動車組載客量大,編組靈活,適合中國國情。

當時,關于“動力集中還是動力分散”的技術路線之爭尚存,黃強給出大膽判斷:如果說鐵路牽引從蒸汽機車、內(nèi)燃機車到電力機車是一場動力革命,那么從動力集中到動力分散則又是一場革命。

黃強對自己“依靠專業(yè)知識和數(shù)據(jù),根據(jù)漫長實驗模擬分析得出的結(jié)論”,有底氣,沒顧慮。

扎實的研究結(jié)論也獲得了決策層重視。1996年,鐵道部指定黃強主持國家“九五”重點科技攻關項目“時速200公里動力分散交流傳動電動車組的研制”。作為副總設計師,他負責總體技術,率先采用動力分散模式研制我國首列高速動車組。

這是一個開創(chuàng)性、關于“立”的項目,做不做得到、做不做得好關系重大。黃強沒有想太多,帶領團隊“盡管去做”。

被問及在重大科研攻關過程中最需要什么?黃強毫不猶豫說是“敬業(yè)”。但被問到自己和團隊有沒有什么敬業(yè)的故事案例時,卻“連一個都想不出來”。

被問到這個敬業(yè)的問題,有問必答隨和的黃強還認真思考了半天,最后不好意思笑了出來。對他來講,身在其中,每一項工作都是理所應當,沒辦法“跳出來”去看自己到底做到了幾分,只是一直“盡管去做”,或者基于完整的知識體系,或者遵循嚴格的科研方法,或者專注于問題本身等待靈感駕臨,沒有關于“要不要做、做多做少”的情緒,所有的激昂和沮喪,都來自每一個具體問題本身。

在主持“先鋒號”轉(zhuǎn)向架研制中,黃強創(chuàng)新性地利用“不利速度區(qū)”理論和靈敏度設計理念,開展動力學性能仿真計算,采用了無搖枕型式、轉(zhuǎn)臂式軸箱定位、抗蛇行減振器等先進技術。為使轉(zhuǎn)向架在高速運行中兼顧車輛直線與曲線性能的要求,1997年夏天,他專程到西南交大滾動振動試驗臺,做方案比選試驗,室外冒著酷暑奮戰(zhàn),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身上的汗似乎從來沒有落過,頭發(fā)日日黏在頭皮上,一個多月后終于找出最佳結(jié)構(gòu)參數(shù),解決了這一難題。

2001年,“先鋒號”完成樣車研制,性能優(yōu)良,在秦沈客運專線綜合試驗中創(chuàng)造了時速292公里的我國新紀錄,為我國后續(xù)研制高速動車組奠定了基礎。黃強埋頭數(shù)年的研究成果《高速試驗列車技術條件》也成為我國高速列車標準體系的奠基性文獻。同一年,黃強也獲得了“九五”國家重點科技攻關計劃先進個人榮譽。

2002年后,黃強與團隊依然在提速保障路上奮戰(zhàn),深入開展了“高速鐵路機車車輛限界暫行規(guī)定”、“高速鐵道車輛強度設計及試驗鑒定暫行規(guī)定”等一系列基礎性技術規(guī)范的研究和編制工作,由鐵道部發(fā)布,用于指導高速列車的研究、設計和運用。

“我的偶像是‘6分’學長!”

對黃強來講,如果說在技術研究過程中有過什么挫折和猶豫,那大部分就是來自“與工廠的協(xié)調(diào)和磨合”。

如何把技術落地,做出實打?qū)嵓夹g過硬的產(chǎn)品,是設計好程序、做好圖紙之外的又一重難關。“他們做不出來我們就去磨,我對工廠操作流程中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太熟悉了,他們可蒙不了我!”

蒙不了,因為黃強曾有過實打?qū)嵉墓S“十年之磨”。

1967年從上海交通大學機車車輛制造系畢業(yè)后,黃強被分去貴陽一家工廠支援三線建設,機緣巧合還需先到沈陽培訓一段時間。南方人黃強就這樣第一次離開南方,便奔向了大東北。

———即便到了現(xiàn)在,在北京待了近40年后,黃強說自己依然在秋冬轉(zhuǎn)換的季節(jié)不知道該穿啥,“怎么都覺得冷”,采訪時就層層疊疊穿著沖鋒衣,明顯比別人多。但當時,他奔向的卻是“遙遠的東北”——

20多個鐘頭火車先到了天津,需住上一晚,再花十幾個鐘頭到沈陽。不過考驗還在后面:冬天的天寒地凍下,黃強根本不敢閑下來。吃不慣苞米面的南方小伙,每月也只能配到少量大米,白菜土豆是僅有的蔬菜……“偶爾能跟從南方回來的工友一起煮點白粥‘呲溜呲溜’,那就太幸福了。”

“不過習慣了就好,也都能克服?！比缃顸S強說得輕松,但當時對一個從小就被父母照顧得很好,“讀大學母親都不舍得讓他離開上?！?從未遭受什么磨難的小伙來講,不能不說就是嚴峻挑戰(zhàn)。

進了工廠,從木工、鉚工干起,再到車間技術骨干、車間技術主任,從沈陽到貴陽,黃強摸清了整個工廠的流程,也慢慢開始享受這種更多依靠手動的工作。

就這樣,黃強在機油和金屬的味道中“浸潤”了10多年。1978年在貴州山溝溝的工廠里,黃強聽說了恢復研究生入學考試的消息,覺得有讀書的底子,理所應當去試一試。

10年時間并未讓黃強完全荒廢學業(yè),“書呆子”翻出從前的書就馬上知道了怎么下手。從做習題開始,一個模塊一個模塊,“所有習題都做好了,心里就有底了”。筆試成績優(yōu)秀,面試也順利通過,黃強水到渠成贏得了一個人生轉(zhuǎn)折的機會。

到鐵科院機車車輛專業(yè)讀研究生,黃強師從我國著名車輛專家、留蘇博士蘇民,生活和學習也有了一種新節(jié)奏。如饑似渴學知識補短板,重新認識和解決在工廠時候面臨的技術問題……這3年的黃強,也已不是初入大學時唯書本至上的學生,“還能以一個工匠的心態(tài)對待科研工作了,也更能從實際操作層面反觀技術的初衷和需求?！?/p>

1981年畢業(yè)后,黃強被分到鐵科院機輛所車輛室。

恰逢中國鐵路發(fā)展最為“急迫”的幾年,年輕的黃強很快挑起大梁,在大秦鐵路重載裝備研制攻關中,主持了C63型運煤專用敞車的研制工作。他提出的“整體剛度調(diào)配優(yōu)化”解決重載車輛結(jié)構(gòu)應力集中的難題,就為解決結(jié)構(gòu)應力集中問題提出了一種獨特思路……

至此,科研工作終走上正軌。黃強也終于能夠確認,自己與十幾年前上大學意外進入的“機車車輛制造系”,又真正續(xù)上了關聯(lián)。

他也時不時會回憶一番,感慨人生偶然選擇帶來的奇妙際遇,“如果當時上大學錄取了第一志愿,人生就不是這個樣子,也就不會這么近地感受中國鐵路發(fā)展的脈動?！?/p>

黃強當時讀大學,第一志愿是船舶制造相關的專業(yè),之所以把機車車輛制造系列為第二志愿,是因為一個“偶像”。

“當時聽說在學校機車車輛制造系有一個學長,在考試的時候能把老師額外附加的題全部都做出來,滿分5分的考卷,老師例外地給打了6分,成為當時的一個勵志新聞。打心里特別崇拜!”黃強說,“6分”學長一直是自己的偶像,即便已過了50多年———那種對知識的不滿足和熱烈渴求,是一直鼓舞他追求進步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