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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臨終關(guān)懷的老人:讓生命帶著尊嚴謝幕
10月20日,北京大學首鋼醫(yī)院安寧療護中心,因為老人耳背,醫(yī)護人員需要趴在老人耳邊才能和老人交流。新京報記者 彭子洋 陶冉
他們多是沒有“治療價值”的重病老人,被醫(yī)院告知“時日無多”。
有的老人全身插滿導(dǎo)管,被病魔折磨的身體干瘦而虛弱,疼得說不出話;有的終日臥床,失去自理能力。
位于石景山的北大首鋼醫(yī)院安寧療護中心,住著十多位這樣的老人。他們?nèi)松淖詈笠怀炭赡茉诖酥x幕。
醫(yī)院給他們提供的服務(wù),不再是為了治療疾病或延長生命,更不是加速死亡,而是盡可能減輕患者痛苦及其他的身體不適癥狀,改善生活質(zhì)量,讓每個生命帶著尊嚴離開。
這類臨終關(guān)懷服務(wù)已越來越多地得到人們認可。但身處病房里,臨終病人還要克服一些常人無法想象的困難——疼痛、孤獨、恐懼,還有死亡。
患癌老人
10月26日8時,西五環(huán)外蘋果園附近的北大首鋼醫(yī)院住院部14樓,76歲的薛靈蕓坐在病床上,在護工的幫助下擦身。
長期受肺癌病痛折磨的她身體瘦弱,雙腿細而無力,站立都需要他人扶著。
年紀大加上有糖尿病,醫(yī)生建議不做手術(shù),保守治療。去年腫瘤變大,薛靈蕓住進了首鋼醫(yī)院腫瘤科。
那時的她身上插了好幾根管子——輸液管、尿管、引流管,還有心臟監(jiān)護器,整個人動彈不得。
一段時間下來,病情沒有好轉(zhuǎn),每天只是拖著。不變的只有那些管子。
薛靈蕓趁著自己清醒時,不止一次和女兒說“難受”。當時病房里三個病人,加上護工、家屬,最多時一個房間待7個人。薛靈蕓看到別的患者病重難受,自己心里更難受。
“今年年后醫(yī)生暗示要回去準備后事了。”薛靈蕓女兒說。
治療無望,回家也無法護理,在征得薛靈蕓同意后,家人把她從四樓的腫瘤科病房搬到14樓的安寧療護中心。
今年3月,首鋼醫(yī)院安寧療護中心正式掛牌成立,成為我國第一個成立安寧療護中心的三級綜合醫(yī)院。
薛靈蕓所住的A09房間有10多平米,可以放兩張床、一張桌子,還有獨立衛(wèi)生間。她住的病床靠近衛(wèi)生間,床頭放著監(jiān)護儀器,儀器的插座被一幅抽象畫擋著。
在她的床頭,還掛著兩頂漂亮的帽子,天氣好的時候,女兒會帶她出去吃飯。
南向落地窗簾拉開,就是擺放著藤椅和茶幾的陽臺。每天早晨她都會被扶著來到陽臺吃早飯。
她的每一天都從清晨7時開始。肺癌晚期的她,因腫瘤變大導(dǎo)致胸部時常疼痛,疼得厲害時像針扎一樣,她大口地喘氣,有時甚至接不上氣。有時半夜疼醒,女兒趕緊喂她吃藥,半個小時后才能緩解。
起床后,護工幫她擦洗完身子,推她到陽臺吃早飯。早飯很簡單,有豆?jié){、油餅,薛靈蕓吃得很慢,吃得也不多,得由護工喂。飯后她和女兒坐著聊了會兒天。
上午9時許,薛靈蕓在護工的幫助下回到床上躺下。再過一會兒,醫(yī)生、護士就會來查房,詢問吃藥的情況。
薛靈蕓在這里沒有再治療,吃的都是止疼、調(diào)節(jié)神經(jīng)的藥,早晚各一次。有了藥物控制,因肺癌引起的胸部疼痛可以緩解一些。
自從薛靈蕓住進安寧療護中心,女兒也一起住了進來。家人還請了護工24小時照料。晚上加張折疊床,三個人住在一間房。
比起以往,薛靈蕓話少了很多,但精神看著還不錯。臉上并不見太多皺紋,神志也比較清楚。聊起孫子孫女,她還能分清誰是誰,但稍遠一點的事兒她已經(jīng)記不清了。
她喜歡靜靜地坐著看電視,尤其是戲劇類節(jié)目和電視劇,看到喜歡的評劇演員新鳳霞,她還會跟女兒、護工聊一聊。她看到電視上做油炸牛肉,還感慨:“饞了,但是咬不動了。”
在房間里坐久了,每天下午護工推著薛靈蕓在走廊里轉(zhuǎn)悠幾圈。
傍晚吃完晚飯,薛靈蕓泡了泡腳,又接著看電視。
一天很快過去了。
北大首鋼醫(yī)院安寧療護中心設(shè)置了靜修堂,供有需求的老人使用。
10月23日,北大首鋼醫(yī)院安寧療護中心,護士將一名患者從床上扶起。
隔著病房就是通透的長廊,護士給病人換完藥后走出病房。
安寧療護
首鋼醫(yī)院安寧療護中心的14個病房、18個床位幾乎已住滿。大多數(shù)人和薛靈蕓一樣,生活在癌癥的陰影下。
在薛靈蕓房間對面走廊的A11房間住著83歲老人霍光,他患前列腺癌3年了,10月中旬剛住進來。
在此之前他在樓下腫瘤科住了將近半個月。后來發(fā)生了骨轉(zhuǎn)移,脊椎尾部劇烈疼痛,生活無法繼續(xù)。老伴生病、兒子工作忙,霍光在網(wǎng)上查了一番后,入住了安寧療護中心。
霍光身體還行,可以自主行走,穿衣、飲食不需要其他人幫忙。前些天兒子給他買了移動無線網(wǎng),他就用平板電腦上網(wǎng),看新聞,查關(guān)于治療疾病的資料。他每天花三四個小時上網(wǎng),除此之外,他喜歡一個人靜靜待著。
他覺得這才是“真正的療護醫(yī)院”,有疼痛隨時可以治,不需要時又有個人的空間。知道他喜歡安靜,不輸液治療時,護士也不進去打擾。
“入住的病人基本上都是癌癥晚期。”醫(yī)生組長曹玉娟介紹,安寧療護中心主要接收癌癥晚期、失智、心衰等患者。中心配有4名醫(yī)生、10名護士。
在曹玉娟看來,安寧療護旨在提高和改善患者的生活質(zhì)量。除了10多名醫(yī)護人員,中心還有營養(yǎng)師、中醫(yī)師、康復(fù)按摩師和心理治療師,以及來自北京各行業(yè)的志愿者,并與抗癌樂園等公益組織建立了長期合作關(guān)系,針對晚期腫瘤患者,做好其身、心、社、靈層面的綜合照顧,減輕或緩解患者疼痛和其他不適癥狀,幫助患者盡可能地積極生活,正確認識和對待死亡。
每天上午8時許,護士會挨個病房掃床和詢問情況,也有清潔工人打掃消毒。9時許,護士再次推著治療車,為病人輸液、換藥、測血氧血壓心率。同時還要詢問病人晚上睡覺的情況,床頭是否高了、睡眠怎樣、呼吸是否憋悶等,以便做出調(diào)整。
10時左右,醫(yī)生開始查房,對需要對癥治療的病人做出診斷,并對護士做出新的護理要求。
薛靈蕓和霍光很喜歡這里,在醫(yī)生護士的照顧下,兩人的疼痛都得到了緩解。
和其他醫(yī)院不同,在這里,家人被允許和患者住在一起,以便更好地照顧患者。薛靈蕓也深受其益。
生死
死亡,是這些被臨終關(guān)懷的老人們無法避開的話題。
10月25日晚7時許,原住A08病房的李評梅多種器官衰竭,停止了呼吸。
87歲的李評梅今年4月被查出腎癌晚期,手術(shù)后半個多月發(fā)生骨轉(zhuǎn)移,全身疼痛。“在家必須睡最軟的床,一碰到硬的東西就會喊疼。”李評梅的女兒說,家里人看著心疼,又將她送到了醫(yī)院。
在首鋼醫(yī)院期間,她又出現(xiàn)了心衰,家人將她轉(zhuǎn)院做了手術(shù),住進了CCU病房。今年9月,在朋友推薦下,李評梅來到首鋼醫(yī)院安寧療護中心。
漸漸地李評梅出現(xiàn)譫妄,一陣糊涂一陣明白,有時還會出現(xiàn)幻覺。到了10月中旬,李評梅突然神志恍惚、呼吸困難,靠吸氧維持生命。
“大部分人都對死亡有恐懼,誰都希望活著。但是當一個病人,踏入這個病房時,他已經(jīng)從內(nèi)心開始接受死亡了,但是又希望能有希望。”志愿者李倫說。
來自北京仁愛慈善基金會的李倫和同伴每周四來一次,他們的主要任務(wù)是陪患者聊天,疏導(dǎo)情緒。
李倫認為,死亡和出生是一樣的自然規(guī)律,但身為志愿者的她也沒辦法給出“死亡輔導(dǎo)”,只能在聊天時表示盡量理解他們的痛苦。“愿意說出來(恐懼),可能就會好一些。”
“其實生命的意義是在生存質(zhì)量和生活質(zhì)量,而不是數(shù)量。我們不能讓自己的親人,每天煎熬著為活人活著。”李評梅的女兒說,他們不愿母親接受過度醫(yī)療,也不愿她受苦。
在她看來,只要母親不難受,多活一天是一天,多舒服一點就是一點。
李評梅生前跟女兒提了幾個心愿。一是一定要有人陪著她,還有要把老家的房子蓋起來,另外想埋葬在老家。女兒和她商量,“家人在哪兒哪里就是家,葬的近了,我們想看你隨時都可以,老家那么遠,你一個人在那里我們也不放心”,李評梅答應(yīng)了。
薛靈蕓在確診癌癥后一年多就說要置辦壽衣,讓女兒帶著她去買,挑好布料、顏色、樣式,都手工做好。
“她看得特別開,總說不怕死。”但女兒還是盡量不與她聊生死,只聊家常。在薛靈蕓左邊病房,已經(jīng)換了六位病人,右邊病房換過一位。這些女兒都沒讓她知道,怕她難過。
安寧療護中心自今年3月開辦以來,已送走近百位患者。
也有病人因病痛想早點離世。“我們會盡量減輕他的痛苦,對癥治療。”中心主任王德林說,也會請心理醫(yī)生會診,進行心理疏導(dǎo)。
當有病人提出安樂死時,著實嚇了護師孫文喜一跳。她和病人聊天發(fā)現(xiàn),病人想要安樂死一是太痛苦,二是沒有活著的意義了。
掌握“病因”后,醫(yī)生護士以及心理師、志愿者會共同幫助他盡量控制身體上的痛苦,通過陪伴讓他感受到愛,和家人一起找到他活著的意義所在。
疼痛與孤獨
除了死亡,被臨終關(guān)懷的老人也害怕癌癥帶來的身體疼痛和孤獨。
10月26日上午,在首鋼醫(yī)院安寧療護中心,盡管有藥物止痛,一位老人還是疼痛難忍,大叫了一聲,短促又充滿哀傷。
“我媽媽在家喊疼的時候我們還以為她不夠堅強,來了醫(yī)院后護士說癌癥晚期的患者身體是真的很疼。”李評梅的女兒說,提起母親,她滿是心疼和愧疚。
“死我不怕,我就怕痛苦。死,是人的一生必需的,但不能是痛不欲生的難受的死。”霍光說,有一次疼得厲害,他曾想過自殺。
他在四樓腫瘤科治療時,剛住五天,隔壁床的患者就走了。患者63歲,比霍光小20歲。臨終前身上插著管子,每天只微弱地呼吸,霍光看著就覺得難受,“那完全是受罪。”
在安寧療護中心,一位得了胰腺癌的老人,身上安了止疼泵,每天24小時給藥,才能堅持。“不可能完全不疼,身體難受都不愛說話了。”病人家屬說。
他們也害怕孤獨。李評梅的女兒回憶,心衰手術(shù)后,在CCU病房住了20多天,母親開始鬧著出院,“她不愿離開家人,一定得我們陪著。”
“有時候我們也不能做什么,就是陪著,聽他們說。哪怕就是坐會兒打個招呼,也能讓他們感受到關(guān)愛。”每周四上午,北京仁愛慈善基金會的四位志愿者會來到安寧療護中心看望老人。
“你陪伴的每個病人,你在的那一刻,能讓他開心就好,這也是醫(yī)院的要求。”一名志愿者說。
在安寧療護中心,一位失獨患者第一次見到志愿者時,就問他們知道什么是孤獨嗎?
因為孤獨,他晚上睡不著,只能玩手機看微信。嚴重時,他嘗試過自殺。當他吃到第三片安眠藥時,想到“如果我死了,我老伴怎么辦?”之后,沒有繼續(xù)下去。
“我們今天到一個病人房間,他蹭地一下就從床上坐起來了,說我正郁悶?zāi)兀銈儊砹苏酶伊奶臁!敝驹刚呃顐惐硎荆袝r候,病人的苦痛不愿意跟家人說,可能是不想家人壓力更大。
“不過我們也發(fā)現(xiàn),有家人陪伴的病人狀態(tài)會更好一些。”10月26日上午,志愿者到薛靈蕓老人的房間門口,只是打了個招呼就去了下一個病房。“她的家人和護工都在,不缺愛,也不缺陪伴,所以我們把時間用在其他病人身上。”李倫說。
在薛靈蕓隔壁房間,志愿者用了比別的病人更多的時間。這位老人得了阿爾茨海默病,神志已經(jīng)不清。她每天躺在病床上,一位護工照顧她,家人偶爾過來看望。“她拉著我們說了很久,有時應(yīng)和一句,大部分時間就聽她一直說,其實有些聽不懂,但是也待在那里聽她傾訴。”李倫說。
在安寧療護中心,有五位老人沒有家屬陪伴,除了霍光,其他有護工照料。他們的病房往往比較安靜,有時會傳出電視聲和收音機的聲音,大多人都只是躺著。病痛的折磨使他們無法做自己想做的事。
李倫說,對于無法交流的病人,家人或者志愿者能做的只有靜靜地陪伴,讓他們感受到關(guān)愛。
笑容
被疼痛折磨,被孤獨、死亡的陰影籠罩,讓一些病人難受的話也不愿說。笑聲漸漸成為病房里的“奢侈品”。但薛靈蕓的女兒還是想著法子逗母親開心,哪怕能有一刻笑容,也是好的。
薛靈蕓女兒說,在安寧療護中心,有了單間,還可以陪床,母親心情好了很多。平時一位護士不忙時,還會跑過來,拉著薛靈蕓的手給她唱歌,惹得她呵呵笑。
“活一天就高興一天,活一天就算賺一天。”霍光說,“我就想安安穩(wěn)穩(wěn)的能吃飯睡覺。有病有疼痛,大夫幫我解決。我就這些要求,已經(jīng)都達到了,就好了。”
“每位患者都不一樣,治療方案也因人而異。”護士長胡蕾說,比如一名叫楊喬的患者,家里人擔心他得知自己真實的病情后會焦慮,我們也不會向他提及。只是會告訴他,現(xiàn)在病情比較重了,我們會怎么想辦法改善他的癥狀,能讓他盡量少些痛苦。
71歲的楊喬也是一位肺癌患者,經(jīng)過多次化療放療后,病情依然沒有控制住。現(xiàn)在癌細胞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腦、肝、脾、腹腔淋巴結(jié)。10月初,病情加重后他感到乏力、頭暈,食欲不振。家人看他兩三天沒有吃飯了,中秋節(jié)沒過就趕忙送他到安寧療護中心。
妻子一直照顧著他,還手寫了五大本治療記錄。到了安寧療護中心后,醫(yī)生改善了他的飲食問題,問起在這里如何,楊喬會微微笑笑,點點頭說“挺好的”。
志愿者李倫回憶,一位9月份去世的結(jié)腸癌患者,生前一直安詳樂觀。雖然日漸消瘦,神情疲憊,志愿者給他讀文章時,他總是嘴角上揚面帶微笑安靜地傾聽。
家屬們感激醫(yī)生護士為患者所做的一切。今年6月份,一位患者家屬捐贈給醫(yī)院3萬元人民幣,希望用于醫(yī)院安寧療護事業(yè)的發(fā)展。
78歲的患者賈某是腸癌晚期,在安寧療護中心住了45天左右,平靜安詳?shù)囟冗^了生命的最后時刻。
賈某妻子在致敬函中寫道:“捐款不僅僅表達我們?nèi)业母屑ぃ窍M覈陌矊幆熥o事業(yè)能夠更好更快地發(fā)展,為更多的患者和家屬造福,這也是賈先生的遺愿。”
讓賈某妻子記憶最深的是,丈夫住院期間雖然病魔纏身,但他臉上時常浮現(xiàn)發(fā)自于內(nèi)心的笑容,這讓她深感欣慰。
編輯:趙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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