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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xiāng)人事》與莫言的再出發(fā)
莫言的新作重構了他的“高密東北鄉(xiāng)”,有既往的延續(xù),但更多的是在故事中重新結構了人物關系,重新發(fā)現(xiàn)了人性的秘密,在肌理處呈現(xiàn)了鄉(xiāng)村社會生活場景,歷史滄桑和人性沉浮交織在一起。莫言仍然是我們記憶中的那個充滿了非凡創(chuàng)作活力的莫言。
何時能夠讀到莫言的小說新作,是讀者和研究者在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一直持續(xù)著的期待。莫言在2012年之前的小說創(chuàng)作,重返故鄉(xiāng)而又超越故鄉(xiāng),以“高密東北鄉(xiāng)”為“根據(jù)地”,建立起了獨特的文學世界。這一文學世界也是讀者文學記憶之一。和所有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一樣,莫言其實也面臨諾獎之后能否寫出更好的作品的問題。所以,讀者對莫言新作的期待,換一個角度說是期待莫言回答這一具有一定普遍性的問題。
本月,差不多在同一個時間點上,莫言在北方的《人民文學》發(fā)表了劇作和詩,在南方的《收獲》發(fā)表了一組短篇小說《故鄉(xiāng)人事》。這迅速成為一個“新聞事件”,莫言本人也在這樣的氛圍中回答了他獲獎五年后做了些什么的問題。莫言新作的意義似乎超出了新作本身,而這正是觀察莫言的誤區(qū)之一。莫言獲獎后,有許多話題,文學的或非文學的,但我還是堅持我當時的主張:回到文學的莫言。
我是在旅途中讀到莫言的《故鄉(xiāng)人事》的?!妒斋@》主編程永新先生收到莫言郵件的當天上午,我們一起參加一個小型的活動。永新欣喜地說,早上收到莫言的三個短篇小說,他正在重新安排《收獲》創(chuàng)刊六十年特刊的版面,以便及時發(fā)表莫言的新作。我在手機上讀完了永新轉來的《故鄉(xiāng)人事》?!豆枢l(xiāng)人事》的三個短篇是《左鐮》《地主的眼神》和《斗士》。這三個短篇故事,與莫言青少年時期的經(jīng)驗有關,但超越了他個人的經(jīng)驗和故鄉(xiāng)的人與事。我深刻的印象是,莫言的新作重構了他的“高密東北鄉(xiāng)”,有既往的延續(xù),但更多的是在故事中重新結構了人物關系,重新發(fā)現(xiàn)了人性的秘密,在肌理處呈現(xiàn)了鄉(xiāng)村社會生活場景,歷史滄桑和人性沉浮交織在一起。莫言仍然是我們記憶中的那個充滿了非凡創(chuàng)作活力的莫言。
讀《左鐮》時,我想起魯迅在《朝花夕拾》小引中的那句話,“給往昔的時光一個悲哀的吊唁”?!蹲箸牎肪褪菍ι倌旯饩暗囊粋€悲哀而優(yōu)美的吊唁:“我經(jīng)?;貞浧鹉莻€炎熱的下午,那時候田奎還是一個雙手健全的少年。”小說省略了田奎用左鐮的細節(jié),只有“游方神醫(yī)”是“騙子”的簡單對話透露出一絲信息。手持左鐮蹲在樹林里割草的少年田奎,是小說中若隱若現(xiàn)的人物。劉家、韓家和管家,因為孩子的一場打架而爭吵,領頭的則是田奎。出人意料的是,左鐮成為推動故事演進的關鍵。左鐮是鐵匠老韓的杰作,小說出神入化地描繪了左鐮的鍛造,也就是老韓打鐵的情景。莫言把工具之于一個少年生活和生命的意義揭示出來:“這就是勞動,這就是創(chuàng)造,這就是生活。少年就這樣成長,夢就這樣成為現(xiàn)實,愛恨情仇都在這樣一場轟轟烈烈的鍛打中得到了呈現(xiàn)和消解?!备龊跻饬系氖?,地主家庭出身的田奎,最終卻敢娶兩次喪夫的貧農(nóng)女兒歡子。在這樣的簡單分析后,我們便能理解在小說的開篇,“我”為什么想成為一個鐵匠:“一個人,特別想成為一個什么,但始終沒有成為一個什么,那么這個什么就成了他一輩子都魂繞夢牽的什么?!痹谶@個意義上,《左鐮》是莫言心中的一首詩。
在麥田中收割的場景再次出現(xiàn)在《地主的眼神》中。但在現(xiàn)在和以前不一樣的麥收時節(jié),“我看到了老地主孫敬賢的葬禮”。“我”在小學三年級時,曾經(jīng)寫過一篇作文《地主的眼神》,而這個地主便是真姓實名的孫敬賢。這篇作文被縣廣播站播出后,“我”很得意,而“我”的父親則警告“我”不能再寫這樣的作文。小說呈現(xiàn)了特定時期鄉(xiāng)村復雜的社會關系和難以抗拒的命運安排,以及超出了“階級性”的復雜人性。小說打破了曾經(jīng)以家庭出身定義好人與壞人的標準,也糾正了顛倒過來的價值判斷:“我知道很多地主不是壞人,但我也知道,這個孫敬賢的確不是好人。這其實跟他的地主身份沒有關系。”令人尋思的是小說中建構一個具有形式意義的葬禮,兒子以此打臉那些欺負過他父親的人,而鄉(xiāng)親們則毫不在意葬禮的政治意味,只是看熱鬧,并且看出了荒誕?!抖肥俊穭t塑造了一個誰也不敢得罪的鄉(xiāng)村流氓“武功”,這個人物干過無數(shù)壞事,但沒有得到“報應”。小說的結尾這樣寫道:“我似乎明白武功的心理,但我希望他從今往后,不要再干這樣的事了。他的仇人們,死的死,走的走,病的病,似乎他是一個笑到最后的勝利者,一個睚眥必報的兇殘的弱者?!边@是莫言為小說人物畫廊新添的一個人物形象。
和無數(shù)讀者一樣,我對莫言獲獎以后的創(chuàng)作懷有熱切的期待?!豆枢l(xiāng)人事》盡管是三個短篇小說,莫言講述故事的才華依然淋漓盡致,文氣沛然。短篇小說要在有限的篇幅中表達無限,結構的處理,細節(jié)的選擇,人物的刻畫,“我”在其中的出入,莫言都做了相當完美的處理。就敘事技巧而言,敘述疏密有致,穿插縱橫捭闔。和以往的小說相比,這三個短篇,多了從容、淡定和溫情,以及文字打磨后的精致。這樣的文體特征,增加了莫言以往小說中少見的“文章”或“散文”的因素。在我個人看來,如今莫言在藝術上更為爐火純青,這顯示出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莫言已經(jīng)能夠從世事紛擾中走出。我不能預測莫言以后的創(chuàng)作成就,但由莫言短篇新作所呈現(xiàn)的氣象和小說寫作的新可能性,我對他接下來的寫作充滿期待。
編輯:楊嵐
關鍵詞:故鄉(xiāng)人事 莫言的再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