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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誤解的林風眠:畫仍未了,魂歸海上
藝術大家林風眠生前身后一直伴隨著各種爭議。5月8日,由中華書局、上圖公司主辦的海上博雅講壇就林風眠的藝術與人生邀請《畫未了:林風眠傳》的作者鄭重等進行了座談。林風眠外孫杰拉德四年前在接受《東方早報·藝術評論》專訪時曾表示林風眠骨灰葬于香港,而其臨終前曾表示“想回家,回杭州”。此次講壇透露,林風眠骨灰已從香港遷葬上海青浦一墓地,魂歸上海。
中華書局、上圖公司主辦的海上博雅講壇“走近林風眠”現(xiàn)場
林風眠(1900-1991)的一生是20世紀中國現(xiàn)代美術史的縮影。 作為20世紀實現(xiàn)中西融合、具有革新開拓精神的先驅,他既是現(xiàn)代藝術教育大家,也是近現(xiàn)代杰出的藝術大家。然而,林風眠生前身后也一直伴隨著各種爭議,從藝術創(chuàng)作到生活瑣事,無不如此。前不久,知名學者、文匯報高級記者鄭重通過走訪林風眠的家人、朋友、學生,收集林風眠和他們之間大量的往來書信,在中華書局重新修訂出版了林風眠傳記《畫未了:林風眠傳》。在5月8日由中華書局、上海圖書公司主辦的海上博雅講壇上,該書作者鄭重,藝術評論家、畫家謝春彥,書畫鑒賞家萬君超,《東方早報·藝術評論》執(zhí)行主編顧村言,林風眠友人席素華之子王澤良,林風眠研究專家徐宗帥等就林風眠的藝術與人生進行了座談。林風眠外孫杰拉德·馬科維茨四年前在接受《東方早報·藝術評論》專訪時曾表示林風眠骨灰葬于香港,而林風眠臨終前的絕筆是:“我想回家,回杭州?!倍舜沃v壇透露的一個消息是,林風眠骨灰已從香港遷葬上海青浦一墓地,魂歸上海。
鄭重(知名報人、文匯報高級記者):我比較歡喜歡和老畫家打交道,我雖然與林風眠先生打交道不多。但他周圍的人,我打交道挺多的,我覺得林先生是一個很值得我尊敬的一個人,而且對藝術也有很大的貢獻。寫林風眠的傳記,確實我花了很多時間,跑到法國,跑到廣東梅縣,跑這跑哪。這樣的采訪,斷斷續(xù)續(xù)進行了很多年,由于我要對林風眠負責,有些拘謹不敢放筆,之前只寫了一本簡約的《林風眠傳》。
林風眠待過的梅州中學
1920年代的林風眠
時光最易把人拋。一晃20年過去。2013年冬天,林風眠的外孫杰拉德·馬科維茨來到上海,我們見了面。他出生在巴西,只能從他的外祖母及媽媽那里得知一些外祖父當年的事情。但他卻帶來了鮮為人知的林風眠去巴西幾次探親的情況,還帶來了林風眠一家昔日的照片。也就是在這時候,我認識了席素華的公子王澤良及林風眠的好友柳和清。王澤良少年時代經(jīng)常生活在他的林伯伯身邊。上世紀50年代林風眠來到上海過隱士生活,直到后來去香港,柳和清都是與他相往來的朋友。
林風眠與外孫杰拉德(左)、艾麗絲(右)
還有上海中國畫院研究林風眠的學人朱樸,此時公開了林風眠從香港去巴黎開畫展時寫給李丹妮的幾十封信。李丹妮是與林風眠一起留學法國又同在國立杭州美專執(zhí)教的李樹化的女兒,她和父親一起長期居住在法國。再有就是徐宗帥從香港的金碧芬及定居美國的潘其鎏那里得到許多有關林風眠的材料。徐宗帥慷慨地為我提供了幾張他收藏的和林風眠相關的珍貴照片及資料。還有姚遠東方,她身在南粵還是從法國找到了林風眠和李丹妮的照片,在我看校樣的最后一天傳給我。2014年,席素華走了。她是我一直想采訪沒有采訪到的人。那天我去給她送行,看到她仍然是風姿綽約的遺容,想到她把她和林風眠的故事也帶走了,心中有些凄涼。在林風眠逝世后20多年的時間里,許多熱心的朋友和筆者一樣,還在不停地尋找林風眠。這樣,一個真正的林風眠在慢慢地向我們走來。在中國當代藝術勃興的時刻,我們是多么需要林風眠??!
林風眠為席素華之子王澤良畫的童年像
這次書里面還有一張畫,是林先生畫王澤良先生的童年。還有一張照片,他跟林先生一起到普陀山,在海邊拍照。那張照片就是他媽媽拍的。所以有他們兩個人提供,使我有了一個再版的勇氣。所以后來修改了補充了好多東西。因為再版,我的觀念,如果沒有新的東西,再版就沒有意思了。所以我就再版,在中華書局出了這么一本書。我們一切的工作努力,就是讓更多的人,去理解林風眠,了解林風眠,看得到林風眠。
1920年楓丹白露中學法文補習班合影(第二排左三為林風眠)
林風眠第一位夫人艾麗絲.馮.羅達
1926年夏林風眠(前排左五)與蕭友梅(前排左六)、冼星海(后排左六)等人合影萬君超(書畫鑒賞家):《畫未了——林風眠傳》,現(xiàn)在應該是第三本了,最早是1998年版,2004年,還是2008年又一版,這是第三版了。有沒有人會出第四版,估計不會再有第四版了。這版應該就是終極版了,不可能再有了。因為我們當初從鄭老收藏的資料,或者找到的資料里面,該用的全部都用上去了。所以他這本書第三版跟第二版有很大很大的區(qū)別,增加了很多林風眠,尤其在巴西,在香港很多我們以前不可能知道的那些事情。那些事情傳說很多,但是究竟真相怎么樣。鄭重先生以嚴謹?shù)膽B(tài)度一個一個地給予了解答。
1927年北京藝術大會的宗旨為“整個的藝術運動”(右二為林風眠)
1928年4月5日蔡元培致林風眠信
1936年林風眠帶領杭州國立藝專教師們到超山郊游并憑吊吳昌碩墓(前排左起為林風眠、妻子艾麗絲、女兒蒂娜)
林風眠(約1930年代)
林風眠全家合影
杭州玉泉的林風眠故居(攝于1948年)
林風眠和艾麗絲在故居內
1938年,國立藝專部分師生惜別林風眠校長
謝春彥(藝術評論家、畫家):
我從小喜歡林風眠等幾位我們的前輩,到現(xiàn)在我都不懊悔。對于林風眠先生,大家很尊敬。但是圍繞到他的作品,各種各樣的說法很多。林先生這樣的青年的小伙子,被大家所尊敬的蔡元培先生所賞識,那么年輕就委以重任。他是19歲留學,學了七年。也就是說他的人生觀是什么,基本上是在外國成熟起來的,包括他的藝術觀。我認為林風眠先生,在近百年的中國的新文化史上,和中國新的美術史上,是繞不開的一座山,今天有那么多的年輕人來參加這個講壇,就證明了這一點。
第二,誰寫很重要。由鄭重先生來寫這本書,我覺得對頭。首先他長期在《文匯報》,是我們新聞界的正派人,更有學問。這個學問分兩點。一個是對那個時代,對這個美術史,要有一個基本上正確的、有良心的看法。第二,要懂畫。
從中國畫史上看,從“四王”這條線下來,中國畫似乎已經(jīng)無路可走了,到底怎么畫。結果一個木匠,以一個鄉(xiāng)下人,打出一個健康的中國的寫意畫天地。所以齊白石是了不起的。但是在齊白石這個基礎上,要想另立一套,要再前進一步的話,幾乎是不可能,但是出現(xiàn)了這個年輕人,林風眠先生。所以這個傳主,又跟這個時代糾葛在一起。所以他是非常值得寫的。現(xiàn)在由鄭重同志來寫,我覺得對頭。首先他長期在《文匯報》,既是正派人,也有學問,又懂畫。對上海這個所謂海派文化和美術,這幾十年他不單是從資料上來看,更重要的是他跟那些大畫家們,是有很深厚的友誼,也就是林風眠那個圈子,他非常熟。所以由他來寫正合適。
我再講講我看到的林先生,原來在上海南京路最老的美術館,舉辦過一次林風眠先生的展覽。那個時候我才20歲不到,覺得很奇怪。因為按照現(xiàn)在的這個標準來看,林先生是資產階級,他沒什么題目的,卻征服了我們。因為接觸這些大家,我想我沒有走錯路,當然還有其他大師和前輩的影響。林風眠先生在我年輕的時候,讓我知道——要用生命來擁抱藝術。
對林風眠先生的研究,我認為可以以鄭重先生的這本增補版的傳記,為一個新的出發(fā)點。一個人不可能沒有缺點,有缺點他才是人,他不是神,不是水木雕的東西。鄭重大哥寫的書,還是從一個中國的讀書人的情懷,對于近百年來的文化的關照,以及林風眠先生所處的人文和藝術的圈子,包括他的種種難處。我覺得這樣可能,是會給我們看到一個比較接近真實的,一個可愛的偉大的藝術家。他從這個年齡開始,要弄到后來,這一輩子是很難的,中國人有時候是很難做人的。我記得那些年有時候我走過南昌路,看到一個老頭,沒抓進去的時候,他背了一個褪色的書包,他在那個人行道上走,我看到他的眼睛是不敢向前面正視的,是有點嚇弱的恐慌感,所以我心里很難過。
但是一個真誠的人,他總是會贏得大家的,所以今天我特別高興,講座現(xiàn)場有那么多年輕的人。
林風眠(右二)與關良等在上海市郊寫生(約1950年代)
1950年林風眠在杭州玉泉寓所
1950年代初,林風眠夫人艾麗絲·華丹與女兒林蒂娜
1950年林風眠(右三)、關良、江豐、龐薰琴、蘇天賜等一起下鄉(xiāng)寫生
王澤良(林風眠友人席素華之子):
我也是讀了鄭重老師的這本書,很受感動。我覺得在現(xiàn)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這樣高齡的一個文化人,能夠完全是出于一種責任感,一個讀書人的使命感,完成這樣一個作品不容易。
叫我來說一下林風眠,大概是有很多話可以說。因為我從小就跟著我母親席素華接觸到林風眠。現(xiàn)在回想起來,最早認識他的時候,恐怕還是在我四年級,或者五年級的時候,到現(xiàn)在差不多要五十年了。最后一次見到他,是1984年,在香港,跨度差不多也要有將近三十年,從1950年代到1980年代,通過我母親(席素華)跟他學畫的關系,我一直跟林風眠有所接觸有所認識。現(xiàn)在回想起來,很多事情也都已經(jīng)忘了,這本書也勾起我很多回憶。我覺得那個時候最后一次見到林風眠,是上世紀80年代,他那個時候剛好搬了新家,就是香港太古城的那個新家,剛搬好,剛裝修好,見了很高興。因為他到香港將近十年,買了房子,生活能夠安定下來,正是比較高興的時候,他一生非常安定的時間不長的。這個時候正好是他八十幾歲開始安定下來的時候。我到香港去探親——我生父在香港,去見他,見他好幾次,他非常高興,很興奮,看到我話也很多,平時他話不多的。老是想了解內地的事情,因為他離開已經(jīng)八九年了,談到很多,我說起那個時候,我記得現(xiàn)在能夠想起來的,說起同濟大學校長,他一聽,算他同鄉(xiāng)。他一下子就說出好多他們梅縣同鄉(xiāng)的那些知名人物,比如葉劍英,好多。陪我去玩。那是我第一次出境,像個鄉(xiāng)下人一樣。他就帶著我到香港六合飯店,叫我一起。那個時候它是旋轉餐廳,他說你看看,你看看,今天我鄉(xiāng)下人也知道到香港來轉。最后那個時候我也很稀奇,東看看,西看看。結果他說了一句話,我到現(xiàn)在印象很深刻。他說:“你不要太稀奇這種東西,就是什么大樓,什么旋轉餐廳,上海早晚也會有的?!蹦菚r候他已經(jīng)要八十多歲了,1984年,他84歲。他帶著我到山上,到香港去玩,很少有人去玩山的,到香港去爬山,當然是有火車推上去的。到了山頂以后,走了一會兒好像也不見得他很累,坐下來。我記得很清楚的一件事情,就是碰到巡邏兵,排了隊,拿了怪里怪氣的木頭槍,走過去,他很稀奇,很興奮,對我說:“你看你看,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像個小孩一樣的。
林風眠上海南昌路故居外景
林風眠在上海南昌路寓所(約1950年代)
林風眠1959年作黃山速寫兩幅
關于他在上海的房子,就是南昌路53號樓上,去的時候只有樓上兩間了,我認識他的時候,前面已經(jīng)退掉了,朝北一間,朝南一間。朝南這間實際上很小,大概只有十六七平方米這樣子,又是他的畫室,又是會客室,又是他的廚房,餐廳。就擠在一起,他很艱苦。旁邊都放著很多這種木雕、陶器,很多很多東西放在那里,他畫畫的時候要參考的。所以他不太喜歡有小孩子在那里跑來跑去,那會讓他緊張的。我小時候有個特點很安靜,不大會講話,不大講話的,就坐在那里看、聽。不像現(xiàn)在,做老師了,話很多。那時候不大講的。所以他們也很歡迎,就是我在那里幫他們買買東西,倒倒垃圾,小時候。那個時候好像他有一個保姆的,有個鐘點工,不是每天來的。隔幾天來一次,帶一點菜,倒倒垃圾,打掃打掃這樣子。有時候垃圾多了,就是我去倒。
他那個房子很怪的,南昌路53號的房子沒有垃圾桶的,倒垃圾要跑到馬路對面,就是南昌路對面,對面的弄堂里面去倒。那時候我還很小的。有時候我就是幫他們拿那個垃圾袋到對面去倒掉。這個時候林風眠就會站在朝北的窗口,看著我,他不放心我過馬路。那個時候車輛沒這么多,但是他還是很注意,跑過去跑過來。他那個門也很怪的,沒有現(xiàn)在門鈴的,是一個線,從二樓的朝北陽臺一根線,一直拖到天井外面的這個門口,就是鎖那里,他看到你來了,他一拉這個門就開了,你就自己進來。因為樓下是別人的,別人住的。他看見我來了,一拉線我就上去,這樣子。
左起:馮葉、吳棣榕、林風眠、林汝祥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有可以說的,就是1964年,鄭重老師的書里也提到,就是我、我母親(席素華)、(我妹妹)馮葉,還有林風眠,大概是賣掉一張畫,有了點錢。他平時囊中一直很羞澀,有了錢馬上就去寫生,就到普陀山。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到普陀山的主要目的不是看風景,而是對這個佛像的研究,很有造詣。帶我們去,那個時候我記得條件很差,那是我高一的暑假去,去的時候住的旅館也不是什么旅館,就是當時的廟,好像是一個寺廟的和尚的這種寢室,拿出來打掃一下。我跟林風眠睡一個房間,兩個人,就兩張鋪板,兩張席子,打水要自己到下面每天去打兩瓶水這樣子。這個時候我母親跟馮葉好像就很有意見,好像這個住宿條件很差。我那個時候說了一句,說我之前下鄉(xiāng)很艱苦的,這地方比我下鄉(xiāng)住的地方好多了。林風眠聽見這句話很興奮。他說對對,說當時他逃難的時候,也是睡得很苦的,這點算什么,不算什么!
我覺得對林風眠,國人對他的認知還是很不夠。從創(chuàng)新來說,主要有三個方面,第一個就是他把傳統(tǒng)的中國畫,以長方形的居多,他變成正方形了。
第二個創(chuàng)新,就是傳統(tǒng)的中國畫的留白,到了林風眠那里變成涂白,那是史無前例的。
第三個,就是傳統(tǒng)的中國畫,它都是彩和墨,有彩也有墨,它是分開來畫的,要么是先彩后墨,要么是先墨后彩。而林風眠不是,他是把彩和墨攪合在一起涂上去的。
還有就是民間藝術與文人藝術相融合。他是以文人畫為主,也是以現(xiàn)代為主。由于長期的囊中羞澀。他不像有些大畫家,大收藏家,有很多錢去收藏那些名畫。但是他收藏什么,就是民間藝術。據(jù)我現(xiàn)在能夠數(shù)出來的,有東陽木雕、石雕、泥雕、京劇臉譜,他在出國前,還專門要我和馮葉兩個人拿了幾件他收藏的彩陶,因為那個時候出去,只允許他帶40張他自己的畫,其他都越少越好。在很多東西都要拋掉的情況下,他彩陶必帶。
有人說林風眠的仕女圖只有裝飾美,沒有表情的,沒有情感。我不同意這個看法。林風眠的仕女圖為什么深受喜歡呢,確實談這個話不是說得一點沒有道理。他說林風眠的仕女的臉都是這個模樣的,黑眼睛,瓜子臉,這樣子。但是他這個仕女的風情萬種體現(xiàn)在哪里,不是體現(xiàn)在臉上。除了衣紋,身態(tài)以外,體態(tài)以外,體現(xiàn)在她手上、手形上。
“文革”后林風眠在上海中國畫院作畫
1977年林風眠與學生朱懷新在上海南昌路寓所合影
徐宗帥(林風眠研究專家):
鄭重先生的書,我是忠實的讀者。他前面那兩個版本,一個是1989年,還有一個2008年的這兩個版本,一直放在我的案頭,時常要懷念?,F(xiàn)在出了這個版本,當然我也很高興。因為現(xiàn)在不是要講走近林風眠嗎,那就是說林風眠跟我們還有距離,可能在認識上面,各方面都存在著一種隔離感。讀這本書,我覺得鄭重先生在處理史料上面,很小心謹慎。當然在我尋找林風眠的過程當中,我覺得走近林風眠很不容易??臻g很大,也不容易。為什么這么講呢,我覺得這里有這么幾個問題。
一個就是有明顯的,我覺得有這么四區(qū):盲區(qū),誤區(qū),雷區(qū),還有禁區(qū)。
為什么要找林風眠的后人,當時是林風眠的老家委托我,希望我能夠找找,后來到巴西費勁周折找到了他的外孫,他家里的東西,一張紙,一張發(fā)票,他都保存得非常完好,包括馮葉發(fā)給他的電報,還有一些文件。這里面一些文件,包括林先生學生給他的信,這個是對林先生的研究,是很有價值的。
還有一個,可能大家比較關心的事情,就是林先生的墓到底葬在哪里。林先生骨灰安放的地方是在香港,七樓,就是墻壁上面一個一個骨灰盒放在那里,有一個壁葬。我第一次去是跟林先生的侄孫一起。第二次去,我是跟林先生的外孫,他不是有個意愿說林風眠的絕筆是“想回家,回杭州”,他想把林風眠先生的骨灰移到杭州去,他后來去了香港,去的時候,相關人員已經(jīng)辦了遷移的手續(xù),他就在靈龕前面,獻了一束花就走掉了。后來那個墓葬管理處的人,一直還在講。當然,就是說現(xiàn)在可以告訴大家的是——林先生的骨灰早已從香港遷出,現(xiàn)在安葬在青浦的一個墓地。
1978年林風眠在香港九龍彌敦道中僑國貨公司頂樓寓所作畫
1980年林風眠在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參觀展覽并與學生們座談
1979年林風眠攝于巴黎母校國立高等美術學院
1990年林風眠與吳冠中合影于香港氏寓所
林風眠與夫人艾麗絲、義女馮葉在巴西里約熱內盧
林風眠晚年
顧村言(《東方早報·藝術評論》執(zhí)行主編):
林風眠的骨灰從香港遷葬于上海一直沒有公開,從某一方面來說,林風眠先生魂歸上海還是有意義的。
鄭重老師的這本書我讀了一部分,很有一些感受。之前林風眠先生的外孫杰拉德到上海,也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當時記得我們與杰拉德聊了一個晚上,很多細節(jié)確實出乎我們的意外,整個談的內容,基本都呈現(xiàn)在《東方早報·藝術評論》刊發(fā)的《林風眠的絕筆:想回家,回杭州》等對話中。
就當時的對話來說,我覺得林風眠的外孫杰拉德確實很不容易,當時他與他母親(林風眠女兒)在巴西,相依為命,生活艱難,卻仍存質樸誠懇之心,這也讓我想起剛才王澤良老師提到林風眠先生的泥土氣,他對于中國民間藝術的喜愛,我覺得林風眠先生作為一個有著留洋背景的重要畫家,何以對中國民間藝術的質樸一面那么感興趣,這里面應當是有著一種脈絡的,包括鄭重老師為什么要寫這本《畫未了——林風眠傳》,顯然是林風眠的一些細節(jié)或者追求感動了他,讓他有會于心,所以才會花這么大力氣寫。讀林風眠先生的畫,看他年輕時西裝革履的照片,如洋場少年,似乎對不上,其實他骨子里面,依然抹不去一種泥土氣,有一種屬于中國文化最本土的東西。林風眠的一生,確實飽受磨難,他的個人生活到現(xiàn)在也仍有很多真真假假的傳聞與非議,但藝術家本質上還是應當通過作品來說話的。對于林風眠先生,我感興趣的是他何以形成這樣一種風格,這一百年來,很多藝術家在中西結合的路上探索,徐悲鴻算不上是成功的,我個人覺得走得比較好的,又能較好把握中國文化精髓的,林風眠先生和關良先生是兩個代表。
魏晉以來,我個人覺得中國藝術分兩條線在傳承,一條是發(fā)展到文人畫的一脈,宋元是高峰,而到了到明清,清四僧真的是好,但就“四王”而言,雖然他們對山水畫技法整理有巨大貢獻,但就整個精神來說,仍不免有一種弱的感覺;另一個中國藝術的傳統(tǒng)其實是一直在民間流傳,比如從魏晉磚畫的大寫意到齊白石的大寫意,可以感覺到很多相似與傳承處,齊白石最早是木匠,學藝時受到中國民間藝術傳統(tǒng)的很多訓練,他對這樣一個藝術傳統(tǒng)的傳承,或許是一種不自覺的狀態(tài)。而林風眠對于中國民間藝術的推崇與借鑒,我覺得是對這樣一個傳統(tǒng)進行自覺地追求與借鑒,這樣一種傳統(tǒng)與現(xiàn)在看到的中國畫筆墨,以及強調其書法性是有區(qū)別的,但這個傳統(tǒng)在漢畫、壁畫、陶器以及其他民間工藝里其實保留了很多,去年我在新疆龜茲石窟待了一段時間,現(xiàn)在想來,那些壁畫作品的線條以及顏色構成與林風眠先生的追求有很多相通之處。
除了與齊白石的對比,有意思的還有林風眠和傅抱石風格的定型時間與地點也可以做一個對比:他們自我風格創(chuàng)作的成熟期,都是在中國最風雨飄搖的時期,也就是抗戰(zhàn)時期,他們都逃到巴山蜀水之間,在那里定型了自己的風格。傅抱石的重慶金剛坡時期是最成熟的,抱石皴也是那個時候定格。那林風眠的風格也是在嘉陵江畔探索并初步定型,這或許不是偶然的。中國畫的真正精神正在于自由與散懷,而他們那種或自由奔放或清新自在的風格,正是當時國難之時對所向往心境的投射,他們在尋找中國畫的出路,換言之,其心態(tài)也在尋找中國的出路。
另外,我覺得他還是在藝術上真誠面對自己的內心,當然他的探索或許并未真正完成,一個藝術家,是不是遵循自己的內心是極其重要的。林風眠先生似乎更多的他是隱世型的,當然,文人的出世也是相對的,他們還是有天下與擔當意識的。
從這些角度來看林風眠先生與他的畫,其實還有很多話題可以展開。
林風眠晚年畫稿兩幅
林風眠與女兒、外孫杰拉德
編輯:陳佳
關鍵詞:被誤解的林風眠 畫仍未了 魂歸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