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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術(shù)史上的好萊塢:關(guān)于人體畫的論爭

    2016年05月12日 15:07 | 來源:99藝術(shù)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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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事記(1926)5月11日,上海縣知事危道豐發(fā)布《嚴禁美專裸體畫令》,從而引發(fā)了一場關(guān)于“人體畫”的風波。

    關(guān)于“人體畫”的連續(xù)性爭論,到了1926年則演化為一場徹頭徹尾的社會事件。正如美國學者安雅蘭(Julia Andrews)所描述的那樣,“這一事件本身也通常被描述為是以號召自由進步的劉海粟為一方,而以定位較為模糊的代表了中國當時不接受現(xiàn)狀變化、先進思 想和現(xiàn)代性的保守主義者為另一方”的“大比拼”,并最終創(chuàng)造了一個美術(shù)史上先進戰(zhàn)勝落后的“好萊塢”式的結(ji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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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裸體畫論爭及現(xiàn)代中國美術(shù)史的建構(gòu)(節(jié)選)

    作者:Julia Andrews(安雅蘭)

    出處:《海上畫派研究論文集》,上海書畫出版社,2002年出版。

    劉海粟十幾歲時曾師從上海畫家周湘學習布景畫,未曾進過任何美術(shù)院校。從早年起,劉海粟即決心成為一位油畫家,他參與創(chuàng)立的上海圖畫美術(shù)院(后更名 為上海美術(shù)專科學校)即著重于歐洲繪畫傳統(tǒng)的西畫教學。盡管在頭十年中學校教學結(jié)構(gòu)經(jīng)歷了諸多變動,直至1922年才始辦中國畫專業(yè),胸懷壯志的劉海粟在 1911年創(chuàng)辦這一學校時才十五六歲,在這場裸體畫論爭爆發(fā)時才20歲不到。

    在有關(guān)這場裸體模特兒論爭的一些著述中,對作為保守派主角的楊白民的界定立即引起了我們對這一故事的描述的疑問。楊白民在這里被描述為一個典型的頑 固保守派,但實際上,楊白民曾留學日本并與許多著名的改良革命運動人士過從甚密。楊白民出身于富商之家,和他太太詹練創(chuàng)建了上海最早和最成功的現(xiàn)代女子學 校之一的城東女學并開設了中國畫系。在1915年至1917年間楊白民的朋友們所撰寫的楊白民生平文字和報章的報導至少提供了這樣一個事實,即楊白民采用 的教學方式比當時上海美專更為制度化和先進,至少在當時的背景下。那么,是什么使得他會抨擊裸體繪畫的呢?

    回答這一問題的第一步自然就是那篇據(jù)說是楊白民所寫的冠有極具煽動性的標題的文章。盡管最近出版的一些著述中都說這篇文章是登在1917年的《時 報》上的。但在這一年,或是1915年至1918年的《時報》上,我們都未能找到這樣一篇文章。查一下其他的消息來源,我們發(fā)現(xiàn)了相互矛盾的說法。

    在楊白民故后一年(1925年),劉海粟在報上發(fā)表了一篇有關(guān)上海美專裸體模特兒的文章。在這1925年版本的故事中,劉海粟回憶道:“溯自民國三 年三月,上海美專有西洋畫科三年級生一班,依學程上之規(guī)定,有人體模特兒之實習,其時未有先例。女子為模特兒,固不易咄嗟立辦,即男子亦不可得。無已,雇 幼童充之,童曰和尚,年十五,窶人子。雖因傭值而來,然猜疑不已。相習日久,無他變,漸臻安定。是為中國有人體模特兒嚆矢。同年八月,學生久習童體模特 兒,感覺漸生怠倦,且亦未盡藝學動變之旨,乃設法雇年壯者為之。年壯模特兒,已較為難得。因俗習迷信,以為為人寫照能損人精神,減人報運。鎮(zhèn)日危坐,供學 生描寫,其精神氣運之暗耗將不可以數(shù)計。故多不敢嘗試焉。后有勞工一人,羨多金,奮然投奔。相約條件,可裸半體而不裸全體。愚許之。逆料時漸成熟,可裸半 體,全裸當不成問題也。迨秋季始業(yè),欲令裸全體為模特兒,竟堅拒而去,意為裸全體則跡近侮辱,多金不足啖也。其時學校既因?qū)W生學業(yè)上之必需,乃懸重金。多 方招致,應者絡繹。未入畫室之先,無不勇氣倍增。既入畫室,無不咋舌而奔。連續(xù)而至者約二十人,無不如是。學者學業(yè),因噎廢食者數(shù)日,故對于最之一人,乃 不得不有嚴密之條件以繩之。條件維何,乃臨時罰錢是也。其人至是,堅言不逃。泊進畫室,忽高呼曰:‘情愿罰錢……’等用詰之曰:‘你為何而愿罰錢?’答 曰:‘人眾之前要使我赤暴其體,實難如命。’愚乃更問曰:‘你身體正有疾病乎?’答曰:‘無。’愚曰:‘爾身體上既無疾病,為何不肯裸體?’答曰:‘大眾 之前,實在難以為難。’愚曰:‘身體是人之皆有,衣服是保護身體之用,并非因你之身體不可為人見而衣。好好事不干,還要罰錢,可合情理乎?’其人為余言所 動,尋思片刻,乃徐徐即其衣,漸露出緊結(jié)之肌肉,表白一種高雅之曲線。惟其怕羞,肌膚乃透出玫瑰之色彩,作不息之流動。益使初者驚奇,此乃壯年模特兒之創(chuàng) 始人也……”

    在描繪了模特兒心理上的不安之后,劉海粟在他的故事中加入了一個人物,其只可能是楊白民:“越年夏季,上海美專舉行成績展覽會,有數(shù)室皆陳人體實習 成績,群眾見之,莫不驚詫疑異。雖甚迷惑,弟隱忍而不敢發(fā)難。一日,某女校校長偕夫人小姐皆來觀。校長亦畫家也,至人體實習室,驚駭不能知恃,在斥曰: ‘劉海粟真藝術(shù)叛徒也,亦教育界之蝥賊也。公然陳列裸體畫,大傷風化,必有以懲之。’翌日,即為文投之《時報》,盛其題曰《喪心病狂崇拜生殖器之展覽 會》。其文意欲激動大眾群起攻訐。又趨江蘇省教育會告沈君信卿,請上書省廳下令禁止,以敦風化。時報與教育會皆不之應。校長怒愈甚遏不可息,意為世道日 非,諍言不彰也。此乃模特兒問題反動之第一次……”

    以上劉海粟舉列的事實與他的陳述方式一樣,是不太嚴謹?shù)摹N覀円阎瑮畎酌竦睦嫌眩钍逋延?914年首先在浙江第一師范學校使用模特兒寫生,所 以這一方法已非上海美專首創(chuàng)。其次上海美專也并非劉海粟一人獨創(chuàng),且這一時期出版的報紙上一直列張聿光為校長。因此即使可能楊白民這位老教育家批評美專的 某種教學方式,應指責當時美專的責任者張聿光而非劉海粟。其次,楊白民是否會稱劉海粟為“藝術(shù)叛徒”也是很值得懷疑的。

    上海美專上海美術(shù)專門學校西畫系的人體畫上課時情形

    盡管這第一次的論爭的具體細節(jié)現(xiàn)在可能已無法追溯。1915年或1917年事件的記載提供了一個事實即上海美專當時使用的是男人體。使得楊白民為之 激怒的究竟是上海美專教學方法不適當,或是因為劉海粟在楊的朋友李叔同運用同樣的人體寫生教學后還聲稱他在中國首創(chuàng)人體寫生,還是他為其夫人和女兒面對男 人體繪畫感到不適呢?這明顯是一個更為復雜的問題,很難簡單地用一場保守與進步勢力之間的斗爭來框架的。

    劉海粟在同一篇文章中陳述了這一論戰(zhàn)的繼續(xù):“八年(1919)”八月愚與友人江新、汪亞塵、王濟遠諸子,集近作在環(huán)球?qū)W生會開會展覽,亦陳裸體 畫,報紙斥為狂妄,菲薄不道,以書來斥罵者不絕。最后一海關(guān)監(jiān)督來觀,亦以為有關(guān)風化,引文工部局請禁。工部局派碧眼兒來觀,未加責言,并已知其所以然 也。此乃模特兒問題反動之第二次。

    關(guān)于人體模特兒論爭的最著名的涉及女人體的那部分,劉海粟回憶道:

    “九年(1920)七月,吾等乃設法雇傭女模特兒,先雇俄人為例,于是繼續(xù)為模特兒 者,亦不以為奇。嗣后如北京美專、上海之神州女學以及其他美術(shù)研究所等亦皆有人體模特兒實習。畫家個人雇用者亦日有所聞。留日學生陳抱一、王悅之歸國,皆 以其夫人為模特兒。社會司空見慣,亦不以為怪。群眾亦似是而非,有以人體美為流行之風尚矣。數(shù)年來對于人體模特兒似已無懷疑。展覽會時陳列裸畫,亦無非之 者。且也,每屆美術(shù)展覽會之時,群眾鶩趨,方謂赴會愛美之觀念漸深,將與歐人之藝苑、觀眾可并驅(qū)駕。”

    上海美專人體課上海美術(shù)專門學校人體油畫寫生課堂

    除了發(fā)表他的信以澄清使用人體模特兒的教學功能外,9月23日劉海粟還在上海美專做了公開講演并由其學生宋壽昌等通過無線電臺廣播了。劉海粟積極爭 取輿論理解和支持的多項行動引起了閘北市議員姜懷素的強烈反應。他接連寫信給執(zhí)政府總統(tǒng)段祺瑞,還有教育部長、江蘇省長,要求取締模特兒。姜懷素的信于9 月26日,即劉海粟的講話在電臺播放后三天,公開發(fā)表在多家報紙,作為對劉海粟9月8日發(fā)表在報上的文章的響應。但是姜懷素信中的內(nèi)容,在某種程度上超出 了劉海粟在廣播講話和報紙文章中所提出的問題的范圍。在信中姜懷素實際上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可憐滑稽的道學先生。但是在當時中國的軍閥狡黠地玩弄民族主義 和反帝情結(jié),以及正值上海市民對色情行業(yè)逐漸泛濫而日感不安的社會背景下,姜懷素的觀點在某些階層人士中得到支持。

    譴責劉海粟利用年少或貧窮女子的話題成了之后許多對他攻擊的主要內(nèi)容之一。信末還威脅如劉海粟不能給予滿意的答復,即要采取法律行動。

    收到此信后,劉海粟即回了一封語詞客氣但措辭堅定的長信重申了他的立場。10月13日朱葆三親自回復了一封表示驚詫的信。他告訴劉海粟,他并沒有寫 過前信,因為他身體一直不好待在家里,根本不知道所發(fā)生的事,實際上在這之后不到一年他即故世了。上海美專將這些信函都匯集成一篇新聞稿送至《時事新 報》,刊登于10月15日。但這一事實在近年的一些著述中未得到反映。似乎不知道朱葆三實際上根本沒有寫過這么一封信,并對朱葆三個人進行了很激烈的批 評。

    還有一封未曾發(fā)表的信是由江蘇省教育廳長胡庶華在1925年11月20日寫給上海美專的,信中告訴該校,省長公署收到了兩封要求采取法律行動的信。 一封來自姜懷素,另一封來自留蘇知事嚴偉。在第一封很可能就是前引9月26日的信中,姜懷素抨擊裸體畫并要求取締以正社風,他還反對上海美專將人體繪畫列 為專業(yè)并要求取消這一專業(yè)。嚴知縣則控告許多上海的報紙刊登東亞書局裸體模特兒廣告,要求將此取締。省長答應了第二個要求,但是有關(guān)上海美專模特兒的事則 要求省教育會負責檢查課程設置的記錄。信的結(jié)尾省教育廳稱他們沒有發(fā)現(xiàn)在上海美專的教學大綱中有這樣一個專業(yè),但是人體寫生列為西洋畫科高年級實習課。應 該說胡廳長是以一種較謹慎但是支持的語氣回應的:“雖模特兒亦有發(fā)藝術(shù)上精神之可能,但現(xiàn)在人民之思想及習慣尚難與歐美藝術(shù)相吻合。自應令行該校如遇實習 學程之必要時,務須慎重將事,免致貽人口實……”

    然而閘北市議員姜懷素很顯然找到了一個可以作文章的機會,所以并沒有停止他對裸體繪畫的批評。次年春天他在執(zhí)政當局找到了同盟軍,并終于成功地取得上海縣知事危道豐支持取締上海美專的人體模特兒。

    1926年5月5日,《申報》刊登了一封姜懷素致孫傳芳的信。信中言辭幾乎與9月26日姜致段祺瑞要求取締裸體畫并懲處劉海粟的信完全相同。

    5月13日《申報》報導了上海縣知事危道豐頒布對上海美專使用人體模特兒的禁令,是以復姜懷素函的形式公布:“本知事自到任以來,即聞上海美術(shù)專門 學校有人體標本之事。因其校址在法租界,即擬咨查禁。惟恐傳聞不確,曾經(jīng)派人前往參觀。旋據(jù)復稱,實有其事,種種穢惡情形不堪寓目。已經(jīng)據(jù)情咨請法租界及 會審公廨從嚴查禁。如再抗違,即予發(fā)封在案……”

    5月16日劉海粟對上海縣知事危道豐的禁令做了回應。但是藝術(shù)家個性極強的劉海粟所采取的行動在政治上可以說是較為幼稚的。他直接寫信給孫傳芳和江 蘇省長,信中用了激烈的言辭批評危道豐極端無知,并要求將其撤職。劉海粟在信中還特別抨擊危道豐忘記了他執(zhí)掌上海這樣一個中外交流的關(guān)鍵之地竟毫無根據(jù)地 亂發(fā)言論,進而頌揚了孫傳芳學有淵源、勵精圖治,及其整頓學術(shù)學風,禁止學生加入政黨等措施,并描述了自從政治活動在校園中取締后上海美專寧靜無華,別開 風氣。回到主題,劉海粟也抨擊近年裸體淫畫流行,并要求孫傳芳取締裸體淫畫。他再一次解釋了美術(shù)學校的人體模特兒寫生不同于裸體淫畫。信尾并要求孫傳芳對 這兩位無知官員嚴加申斥。

    但是不幸的是,除了劉海粟外,平時對報紙政治新聞略加關(guān)注的人都知道,上海縣知事危道豐,也就是劉海粟抨擊的主要對象之一,是孫傳芳的親密政治盟 友、軍校的同學。危道豐的這一職位正是孫傳芳親自指派的。他們兩人的照片與另外八個當時孫系的軍閥們的照片一起刊登在《申報》1925年雙十增刊上,也是 劉海粟的文章“人體模特兒”發(fā)表在《時事新報》上的同一天。

    人體課20世紀20年代在畫室中進行人體寫生的上海西畫家,通過照片可以知悉當時人體寫生已經(jīng)成為學習西洋畫的重要途徑與訓練方法。

    劉海粟在5月18日繼續(xù)他的反擊行動,寫了同樣的信給兩位官員,滬海道尹傅寫忱和江蘇省交涉署特派駐上海租界交涉員許秋帆,控告姜懷素和危道豐無積 壓地將美術(shù)學校人體模特兒與市上流行之淫畫相提并論,并稱贊了許秋帆遍游歐美學有淵源,希望他能倡導學術(shù),闡發(fā)真理,不致貽譏外人。

    次日,即5月19日,上海縣教育局批轉(zhuǎn)了江蘇省教育廳為江蘇省長準備的一封指令。這份檔中包括了一份危道豐送呈的有關(guān)上海美專的報告。危道豐委派的 檢查員報告說上海美專雇用了四名女模特兒用作寫生畫。“據(jù)此查該校以此號召無非為引誘青年、多收學費起見。惟淫蕩穢惡實于風化攸關(guān),似應從嚴查禁。除咨請 法公廨查禁,并分別咨引外合行令。”

    5月21日,江蘇省教育廳直接復函上海美專:“大函祇悉。種切查市上流行之裸體畫片,敝廳以事關(guān)社會風化,經(jīng)已一再通令禁止在案。函稱各節(jié)既已徑函總司令(孫傳芳),應候總司令核示。”

    5月22日江蘇省教育會復函給上海美專。信中明顯不同的語氣用辭揭示了在混亂的軍閥政府時期,地方行政當局無所適從的窘?jīng)r:“函祇悉。見示一節(jié),查 教授用之人體模特為東西各國美術(shù)學校共有之設施,自不能與市上流行之淫畫淫舞并為一談。除已函請江蘇教育廳淞滬警察廳再行嚴禁淫畫淫舞外,此復。”

    或許這些同情的語句,雖然只是來自并無實權(quán)的教育團體,給予劉海粟正所需要的鼓舞和希望。5月24日上海美專發(fā)了一函給法租界總領(lǐng)事:“聞日前有上 海縣知事危道豐咨請貴領(lǐng)事查禁敝校教授上設施之生人模型案。敝校辦理十五年,所有一切學理設施呈極敝國教育部有案。所有西洋畫系人體實習之生人模型系仿貴 國巴黎美術(shù)學校之設施。校中教授多有自貴國巴黎美術(shù)學校畢業(yè)者。諒貴領(lǐng)事所深明其理。該知事以敝校生人模型與市上之淫畫淫舞并為一談,實緣未明黑白。敝校 校長已致函孫總司令陳省長辯明,并請申斥該知事。現(xiàn)得復函。據(jù)情著教育廳長查辦,以昭黑白。相應函達貴領(lǐng)事知照。”

    裸女《裸女》 林風眠 約20世紀30年代中 81cmx63.5cm 布面油畫

    5月29日劉海粟又去函上海《申報》主筆:“昨日貴報本埠新聞欄有孫傳芳禁止人體模特兒一節(jié),語氣模棱,涉及本案。美術(shù)學校之生人模型為東西各國美 術(shù)學校教授上必共有之設施,事極泛常。前因有人誤將敝校教授上設施之生人模型與市上之淫畫淫一并為談,業(yè)經(jīng)辯白在案,并由劉校長函致孫陳二長。一面重視學 校教授設施,一面嚴禁市上之淫舞淫畫。因陳省長省教育會亦有此類復函。前日上海縣署轉(zhuǎn)孫總司令訓令乃為禁止市上之裸體淫畫,并未涉及學校設施。同日各報亦 有詳實記載。獨貴報新聞首將敝校牽入,再將孫批裝入末尾,事關(guān)本校名譽……望即明白,查后并將此函登入貴報來函欄以當更正,是為至本。”

    但當孫傳芳終于在6月3日做出回應時,劉海粟剛剛鼓起的希望給徹底打碎了。孫信如下:“海粟先生文席,展誦來書,備承雅意。黻飾過情,撫循慚荷。貴 校研精美術(shù),稱誦泰西古藝,原本洞晰,如數(shù)家珍,甚佩博達。生人模型,東西洋固有此式,惟中國則素重禮教。四千年前軒轅衣裳而治,即以裸裎袒裼為鄙野。道 家天地為廬,尚見笑于儒者,禮教賴此僅存。正不得議前賢為拘泥,凡事當以適國性為本,不必徇人舍己依樣葫蘆。東西各國達者,亦必不以保存衣冠禮教為非是, 模特兒止為西洋畫之一端,是西洋畫之范圍必不以缺此一端而有所不足。美亦多術(shù)矣。去此模特兒人必不議貴校美術(shù)之不完善,亦何必求全召毀。俾淫畫淫劇易于附 會。累牘窮辯不憚繁勞而不能見諒于全國,業(yè)已有令禁止。為維持禮教防微杜漸,計實有不得不然者。高明寧不見及,望即撤去。于貴校名譽有增無減,如必怙過強 辯,竊為賢都不取也。”

    劉海粟給孫傳芳的回信也刊登在一個星期后的報紙上。他強調(diào)人體寫生在1922年當時總統(tǒng)、總理和教育部長建立新的教育制度時已列入美術(shù)必需之課程 中。因為孫傳芳信仰佛教,劉海粟在信中并指出佛教自印度來,在印度所塑所畫之佛像中也有許多裸體形象。在中國云崗龍門,有數(shù)千佛教形象千百年來供人膜拜。 但這些裸體形象并未損害佛法。現(xiàn)在我們用裸體模特兒練習素描,并不公開,也不會有損于社會風尚。“吾帥以為不適國情,必欲廢止,粟可拜命,然吾國美術(shù)學校 除敝校外,寧滬一帶不乏其數(shù)。蘇省以外,北京有國立藝專,其他各省,恐無省無之。學制變更之事,非局一隅而已也,學術(shù)興廢之事,非由一人而定也。粟一人受 命則可,而吾帥一人廢止學術(shù),變更學制,竊期期以為不可也。伏念吾帥下車以來,禮重群賢,凡百興舉,咨而后引,直道秉公,舉世無雙。關(guān)于廢止此項學理練習 之生人模型,愿吾帥垂念學術(shù)興廢之巨大,邀集當世學界宏達之士,從評審議,體察利害……”

    這一消息很快在媒體上傳播,并加上了法租界當局也可能協(xié)助中國當局的消息。7月1日《申報》報導:“五省聯(lián)軍總司令孫傳芳,日前下令上海縣知事,取締美術(shù)專門學校之模特兒……”

    正當劉海粟試圖運用媒體爭取同情與支持的策略顯然未獲成功時,姜懷素卻還不肯松手,執(zhí)意要劉海粟在經(jīng)濟上付出代價,并恃勢為自己在政治上造輿論。姜 懷素在上海地檢廳稟控劉海粟在函致孫陳兩長時有損他的名譽,故起訴索賠。這一訟案在7月6日開庭審理。次日《申報》上刊登了消息。法庭辯論在當日結(jié) 束,52但是判決的結(jié)果從未在日后的報紙上出現(xiàn)。

    幾天后,也就是7月11日,一條新聞出現(xiàn)在《申報》上:“縣公署封閉美專學校之分函。函請淞滬警廳執(zhí)行。上海縣知事公署昨致淞滬警察廳函云:徑啟 者,案奉浙閩蘇皖贛聯(lián)軍總司令部仁字第五二二號調(diào)令內(nèi)開。前據(jù)該知事呈請,禁示上海美術(shù)專校不良科舉一案,當經(jīng)仁字第三九三號指令該知事,就近商承許交涉 員與領(lǐng)團交涉嚴禁。現(xiàn)在為日已久,迄未據(jù)復。頃據(jù)該校校長劉海粟函呈,新學制師范科課程標準綱要一冊,于該校人體模特兒一科,斤斤辯論。一則曰教育部明 令,再則曰歐美通則。以廢止課程為不可引,以學術(shù)生命為應遵守,逞其一偏之見,不顧請議,罔識禮教。極應再申前令,立予禁止。合亟令仰該知事,即行商承許 交涉員,函催領(lǐng)團,轉(zhuǎn)飭工部局,迅予禁止,并轉(zhuǎn)該校長遵照。此令等因……查華界設有模特兒一科之各學校,前已查明校名地點,咨請查禁。如仍玩違,應請即予 封閉。至上海美術(shù)專門學校校址,在西門斜橋西首徐家匯路口,相應一并函達。即希查照,迅即分別封禁,以維風化而儆效尤。”

    次日報紙上又出現(xiàn)更壞的新聞,法租界當局將遵照軍閥的要求而不是保護一個座落在租界內(nèi)仿照法國教育體制的美術(shù)學校,報導題為《取締美專模特兒案已解決》。

    裸女胸像《裸女胸像》 衛(wèi)天霖 1926年 45.5cm×33.3cm 中國美術(shù)館藏

    7月15日,劉海粟致孫傳芳同意停止使用人體模特兒的信刊登于《申報》:“馨帥鈞鑒:敬肅者,伏讀鈞座禁止敝校西洋畫系生人模型之令文,殆系吾帥政 策不得已之一舉。夫政術(shù)與學術(shù)同源而異流。吾帥此舉,用意深長。爰即提交教務會議,研討之下,為學術(shù)安寧免生枝節(jié)起見,遵命將所有敝校西洋畫系所置生人模 型,于裸體部分,即行停止。用特據(jù)情拳取鈞座,即乞賜察不宣,劉海粟叩。”

    孫傳芳的回函也刊登于同一則新聞內(nèi)。但這一次客套之辭全無,甚至連劉海粟給他找的下臺階也不領(lǐng)情:“海粟先生鑒:接讀來書,知已將西洋畫系所置生人 模型裸體部分,遵令停止,甚是。人欲橫流,至今已極,美術(shù)之關(guān)系小,禮教之關(guān)系大,防微杜漸,勢所當然,并非不得已也。美亦多術(shù),若必取法他人,亦步亦 趨,重違國性,亦滋清議,于貴校名譽上未能增重,今既撤銷,宜喻此意。此復,即頌日祉。孫傳芳啟。”

    裸女《裸女》 劉海粟

    關(guān)于裸體模特兒的爭戰(zhàn)就此告一段落。對劉海粟和上海美專來說,幸運的是孫傳芳在上海的軍閥統(tǒng)治只持續(xù)了兩年。1926年底他在與北伐軍的戰(zhàn)斗中失去 了江西,上海也在1927年4月失守。1927年8月孫傳芳在南京附近遭北伐軍徹底擊潰。雖然他后來投奔張作霖,但最后于1935年未脫厄運,遇刺身亡于 天津。

    本文全文收錄于《中國油畫五百年》第二卷。

    編輯:陳佳

    關(guān)鍵詞:美術(shù)史上 好萊塢 關(guān)于人體畫的論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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