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藥學院公共衛(wèi)生學院副教授姚振江近日在國際學術期刊《科學報告》上發(fā)布的研究顯示，其研究團隊在廣州地鐵7條線路上采集了320個乘客常觸碰位置的樣本，檢測出2.5%的樣本含有“超級細菌”——耐甲氧西林金黃色葡萄球菌(MRSA)。這種細菌對抗生素有較強抗藥性，一旦感染可致死亡。一時間，“廣州地鐵檢出‘超級細菌’”的新聞迅速引爆輿論。

　　廣東省疾控專家解釋說，超級細菌不是指對人的殺傷力提升，也不會導致新的疾病產生，不用過分恐慌。但超級細菌會使疾病更難治愈，需要開發(fā)新的藥物來治療。然而，由于技術和市場等多種原因，近30年來，人類在廣譜抗生素研發(fā)方面基本沒有突破性發(fā)現。另一方面，抗生素濫用的情況仍然嚴重。雖然國家衛(wèi)計委今年下發(fā)了“史上最嚴限抗令”，但有研究表明，抗生素的大頭用戶是在畜牧養(yǎng)殖業(yè)。

　　面對越來越多“超級細菌”的威脅，誰與爭鋒？

　　MRSA是“超級細菌”中的“老人”

　　姚振江發(fā)布于10月29日國際學術期刊《科學報告》上這篇論文稱，研究人員在廣州地鐵的7條線路(1、2、3、4、5、8號線和APM)使用棉試紙法采集了320個樣本，這些樣本主要來自地鐵內的自動售票機、上下扶梯、座椅、吊環(huán)、豎桿等位置。經檢測，研究人員發(fā)現其中60.31%的取樣點含有耐藥的葡萄球菌，其中8個含有“超級細菌”，即耐甲氧西林金黃色葡萄球菌(MRSA)，檢出率2.5%。這一結果與此前日本在一列火車上的檢出率持平。

　　“超級細菌”就在身邊的消息，引發(fā)大眾極度關注。什么是超級細菌，普通人感染的風險又如何？廣東省感染病學會副主任委員、廣州醫(yī)科大學附屬第二醫(yī)院感染科主任葉曉光教授指出，所謂“超級細菌”其實并不是一個細菌，而是一類細菌的名稱。這一類的細菌的共性是對幾乎所有的抗生素都有很強大的耐藥性。

　　超級細菌也不是一個新生事物，早在1987年，英國研究人員就分離出了第一個超級細菌VRE(耐萬古霉素腸球菌)，隨后傳播至全球，迄今仍是醫(yī)院感染的主要病原菌之一。而第一個為全世界公認的超級細菌就是這次地鐵上檢出的MRSA(耐甲氧西林金黃色葡萄球菌)，它和VRE都可引起肺部感染導致死亡。

　　臨床常見的“超級細菌”家族成員包括：耐甲氧西林金黃色葡萄球菌(MRSA)、耐萬古霉素腸球菌(VRE)、泛耐藥鮑曼不動桿菌、多重耐藥銅綠假單胞菌等。2009年，新型金屬酶新德里金屬-內酰胺酶1(NDM-1)的出現，一度令“超級細菌”成為輿論熱點，攜帶NDM-1的腸桿菌科細菌存在顯著的多重耐藥性，也被稱為“超級細菌”。

　　葉曉光教授說，隨著時間的推移，“超級細菌”的名單會越來越長。人類與超級細菌之間的“戰(zhàn)爭”，也許剛剛開始。單就MRSA來說，其實廣泛存在動物、人的皮膚表面等很多地方。在醫(yī)院里，這種耐藥菌可以說是“?？?rdquo;，檢測發(fā)現，有部分醫(yī)院，MRSA占金黃色葡萄球菌總數已達80%以上，而據流行病學統(tǒng)計結果表明，MRSA導致肺部感染的死亡率達40%左右。因此，葉曉光也指出，此次地鐵上檢出MRSA，其實不足為奇。

　　而在“超級細菌”家族中，MRSA雖然資格老，論到耐藥性，還只能算小弟。

　　超級細菌并非“無藥可醫(yī)”

　　葉曉光教授介紹，MRSA(耐甲氧西林金黃色葡萄球菌)的獨立生存能力并不強，對于普通人來說，人體對細菌有好幾道防線，雖然有感染風險，但感染率其實并不高。即使感染人類致病后，也不是說就無藥可醫(yī)，只是傳統(tǒng)的青霉素等抗生素的治療效果不好，但萬古霉素依舊對它有效。何況人類還有其他的“殺手锏”，比如多鏈菌素等等，還有聯(lián)合治療方案可用。

　　葉曉光強調，“超級細菌”易感人群多是危重病人、長期住院患者、長期使用抗菌藥物患者和接受侵襲性操作治療的患者。以MRSA為例，通常在醫(yī)院的感染率比較高，心臟病、糖尿病、高血壓等病人住院，本身免疫力低下，醫(yī)院環(huán)境中存在這種細菌，就有可能發(fā)生院內獲得性感染，這種感染途徑包括呼吸道，也包括直接接觸。“針對這類細菌感染，有針對性效用的抗生素不多。一旦產生耐藥基因，會引起臨床大的麻煩，不容易找藥。”不過，一旦細菌培養(yǎng)確認感染的是MRSA，還是有藥可治的。葉曉光教授說，“MRSA跟NDM-1不是一個數量級的超級細菌”。“即使是近年新發(fā)現的NDM-1，絕大部分抗生素無效，但還有聯(lián)合方案可以治療。”

　　而中山三院感染科主任鄧子德在接受媒體訪問時也表示，隨著萬古霉素、替考拉寧、利奈唑胺等抗生素的問世，MRSA嚴格意義上已經不算“超級細菌”。

　　葉曉光教授常年在院內監(jiān)測耐藥菌的情況，他表示，就最近5年的觀察來看，由于院內消毒、醫(yī)護人員防護到位、洗手觀念得到普及，MRSA在院內還出現檢出率下降的趨勢。

　　耐藥：抗生素濫用惹的禍？

　　果殼一篇科普文章稱，抗生素的耐藥性，并不是人體對抗生素產生耐受，而是人體內的病原體產生耐受，而病原體會傳播。“這就是為什么抗藥性是一個全球性問題，哪怕你不吃抗生素也會和你有關系。”

　　而耐藥跟抗生素濫用密切相關。據統(tǒng)計顯示，中國抗生素人均年銷售量達到了138克，是美國的10倍。在我國住院患者中，抗生素使用率高達70%。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調查顯示：我國不合理使用抗生素的比例超過46%；而在加拿大和美國，過量使用抗生素的比例是15%和30%。今年8月，國家衛(wèi)計委發(fā)布了《抗菌藥物臨床應用指導原則(2015版)》和《關于進一步加強抗菌藥物臨床應用管理工作的通知》，對院內抗菌藥物的使用進行了嚴格規(guī)范管理。

　　但動物產品中殘留抗生素，已經成為耐藥菌產生的重要原因之一。中國科學院廣州地球化學研究所應光國課題組發(fā)布的一項研究結果顯示，2013年中國抗生素總使用量約為16.2萬噸，其中48%為人用抗生素，其余為獸用抗生素。而浙江大學醫(yī)學院第一醫(yī)院傳染病診治國家重點實驗室教授肖永紅2008年組織的一項研究認為，我國人用抗生素和獸用抗生素的比率與美國相當，約為3：7。今年4月，上海復旦大學公共衛(wèi)生學院對江蘇、浙江、上海等地1000多名8~11歲在校兒童進行尿液檢驗，結果顯示：近六成兒童的尿液中含有抗生素。2014年5月，華東理工大學等機構發(fā)表的研究報告稱，我國地表水中含有68種抗生素。

　　“后抗生素時代”臨近

　　抗生素誕生百年以來，人類原本以為可以消滅細菌，卻逃不過生物進化帶來的耐藥問題。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葉曉光教授比喻說，人類和細菌耐藥就像一場賽跑，跑贏了，才能活命。“超級細菌”的出現，也讓式微許久的抗生素研發(fā)再次回到公眾視野。

　　世界衛(wèi)生組織及美國疾病控制及預防中心等均警告，“后抗生素時代”正越來越近，抗藥性細菌恐引爆下一輪全球大疫癥。世衛(wèi)曾經預計，未來十年內，抗生素新品種出現不會超過5個。事實上，近30年來，抗生素研發(fā)幾乎處于停頓狀態(tài)，人類在廣譜抗生素研發(fā)方面基本沒有突破性發(fā)現。

　　葉曉光教授認為，一方面是研發(fā)確實遇到瓶頸，新的抗生素出來后，很短時間內就會遇到耐藥問題，這也使得在臨床應用上，各方態(tài)度都非常謹慎，使用上也有很多掣肘，“能不用先不用”。而抗生素研發(fā)需要巨額資金，有實力承擔的大藥廠，必須考量投入和產出比，沒有相應的回報，研發(fā)自然也不給力。

　　英國首席科技顧問馬克·沃伯特爵士近日接受果殼網訪問時也指出，從亞歷山大·弗萊明發(fā)現青霉素的功效到現在，還不到100年。隨著我們不斷使用抗生素，病原體逐漸演化出了對它們的抗性。這已經成為了全球性的重大問題。唯一的出路是以最有效的方式使用抗生素，不該用的時候就不用。“這場仗我們輸不起。20世紀前半葉，有許多許多人因為各種感染而死掉了。如果我們重新回到那樣的處境，那會非常可怕。”據悉，英國今年的“經度獎”將用來獎勵抗生素相關的新研究。

　　在當前日益嚴峻的抗菌形勢下，新型抗生素的研發(fā)使用已經成為一個全球性的公共衛(wèi)生問題。近年來，在一些激勵政策的支持下，抗生素研發(fā)市場又呈現了復蘇跡象。2014年，闊別抗生素研發(fā)領域15年以后，羅氏公司宣布重返該領域，與英國的生物技術公司Discuva合作開發(fā)一系列新型抗生素以應對目前愈來愈嚴重的耐藥性病原體的威脅。隨后，羅氏公司相繼投入數億美金用于收購相關公司，開發(fā)新的藥物。而抗生素巨擘默沙東也在2014年底斥資95億美金收購抗生素藥企Cubist制藥。

　　抗生素研發(fā)雖然遭遇瓶頸，人類也并不是說束手就擒。葉曉光教授介紹，一方面是利用現有的抗生素藥物進行優(yōu)化組合，精準用藥，另一方面，也轉換思路從其他角度狙擊細菌，例如在生物體內經誘導產生的具有生物活性的小分子多肽抗生素，可以有效避免耐藥性。葉曉光所在的團隊在研究中也發(fā)現，從植物藥中提取相關有效成分，可以大大提高抗菌藥物的活性，降低耐藥性等等。

　　南方日報記者 嚴慧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