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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熙載夜宴圖》的迷與謎

2020年03月27日 18:02 | 來源:解放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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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熙載夜宴圖》是我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因其畫面具有超強的敘事性,及畫面背后的歷史傳奇,吸引了一大批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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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熙載夜宴圖》(局部)

故宮博物院曾宣布將于今年展出《韓熙載夜宴圖》,盡管由于疫情原因,觀眾暫時還無緣欣賞真跡,但無數(shù)愛好者已為之雀躍不已。

復(fù)旦大學(xué)馬凌教授對此畫的探究,相信會給觀眾帶來新的視角。

因“入謎”而更“入迷”

《韓熙載夜宴圖》自問世以來,吸引了一大批畫迷。究其原因,除了這幅畫的工筆重彩、形色具臻外,恐怕還因為它留有諸多空白和謎團。

首先是關(guān)于此畫的創(chuàng)作緣由。一般有兩種觀點:一是南唐后主李煜出于擔(dān)心或好奇,希望了解大臣韓熙載的夜宴細(xì)節(jié)。二是李煜對韓熙載的荒縱很惱火,于是派人畫下夜宴的場景后再賜給韓熙載,“使其自愧”。

其次,這幅畫的順序是否被打亂?仔細(xì)看主人公韓熙載所穿的衣服,在畫中的第一段里,他穿黑色衣服,正襟危坐。第二段里,穿家常黃色衣服,為舞姬擂鼓助興。第三段,又穿上黑色衣服洗手。第四段,穿白色衣服,脫得袒胸露腹。最后一段,重新穿上黃色衣服。最怪的是,送客的他手里還拿著擂鼓用的一對鼓槌。因此,有人懷疑,這是一幅順序被打亂的“接卷”。

此外,這幅作品究竟是不是五代時期顧閎中的真跡?如果是五代作品,為什么屏風(fēng)上的花鳥山水是南宋風(fēng)格?如果是寫實之作,為什么畫中的男女服裝不屬于同一朝代?假如它是南宋院中人筆,以其精工妍麗,也應(yīng)是宮廷收藏或著錄的對象,何以宮廷與畫院沒人提過片語只字?

多少年來,眾多此畫的愛好者因“入迷”而“入謎”,也因“入謎”而更加“入迷”。從1954年啟功先生發(fā)表文章《談〈韓熙載夜宴圖〉》以來,徐邦達、謝稚柳、沈從文、薛永年、陳葆真、巫鴻等海內(nèi)外大家,傅熹年、臺靜農(nóng)等知名文人,李松、余輝、邵曉峰、張朋川等專業(yè)研究人員,發(fā)表了研究成果近200項。近20年來,為解謎而來的畫迷們,新見迭出,亦頗可一觀。

信息模糊的情報畫

《韓熙載夜宴圖》常被視為“政治情報畫”。有學(xué)者認(rèn)為,此畫以“真實可信”為追求,信息量比藝術(shù)性更重要。甚至有人覺得,此畫可以視為現(xiàn)實主義杰作,足以媲美同時代的西方畫作。但是,細(xì)心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雖然此畫的作者有著高超的寫實功力,可是他似乎志不在此。

畫面伊始,一張絢麗精美的床映入眼簾:高掛青色金花幔帳,下圍白色淡花床帷,繪有山水小景的翡翠綠色圍屏,鑲有石綠牙子的席子,亂堆著一床紅色灑金被子,還露出一柄琵琶,被子高高隆起。一幅畫竟然以私密的臥床開卷,足夠驚世駭俗。而離床不遠(yuǎn)處就是韓熙載和紅衣賓客所在的榻。以今日的習(xí)慣看來,公共空間的廳堂與私密的臥室邊界如此模糊,是否有些不妥?

其實,從中國古代的美學(xué)傳統(tǒng)來看,床與榻的距離,不過是種“虛擬”,就像京劇中的四個龍?zhí)鬃阋源砬к娙f馬一樣,《韓熙載夜宴圖》里的床榻與屏風(fēng),在橫斜之間暗示了墻的存在。屏風(fēng)床榻將整幅作品分隔出五個場景,疏密有致,過渡自然,是高超的境界,也是中國畫特有的風(fēng)格。

《韓熙載夜宴圖》共有兩榻兩床。在第三段中,韓熙載和四位仕女并坐在榻,就在他們身后不遠(yuǎn),赫然是第二張床。紅色灑金帳子,石青團花床帷,湖藍色的被子隆起著,一只閑置的銷金枕橫臥在畫屏前。床邊還畫著一柄立地大燭臺,燒了一半的紅燭點出“夜宴”主題。

大致可以猜測的是:兩張床上、錦被當(dāng)中,都有人,甚至不止一人。不能確定是因為:床前沒有脫下的鞋。韓熙載本人脫過鞋,在“清吹”一段,他袒腹搖扇,盤坐禪椅,一雙敞口麻鞋擺在腳踏上,明晃晃的。可是在床榻前,都沒有鞋。

不妨大膽假設(shè),如果不是畫家嫌寫實的鞋子紛然雜陳、破壞畫面,就是因為世風(fēng)保守,不便畫出女子的繡鞋。還有一種可能:畫家無意處理鞋子的問題。既然畫家并非以照相式記錄為追求,觀者何必較真?床上到底有沒有人,模棱兩可,也恰是趣味所在。

這樣“信息模糊”的地方還有許多,比如畫中出現(xiàn)人物共有46人次,而反復(fù)出現(xiàn)的、能通過相貌和衣著細(xì)節(jié)辨識的,只有韓熙載、紅衣人、舞姬以及前兩段里的三位官員。至于其他人物,總有一根式樣不同的釵子、一截顏色不同的內(nèi)衫、一撇多出來的胡子、一個少了的帛魚,提示著“此非彼人”。

從某種意義上,作為“政治情報畫”的《韓熙載夜宴圖》是不合格又合格的。不合格之處在于,它不以描繪人物關(guān)系和細(xì)節(jié)精確為追求;合格之處在于,它傳達的確定信息是韓熙載的“清白”。他在所有場景中出現(xiàn),身在綺羅群中,神情總是淡然的,眼梢眉角還有些悶悶不樂。

謎底還從題跋中尋

不少觀眾欣賞畫作,都執(zhí)著于解讀畫面本身。事實上,一幅畫作的題跋暗藏著許多信息,是讀懂一幅畫的關(guān)鍵。

《韓熙載夜宴圖》中的各種題跋,是被打亂年代順序重新裝裱的。最古老的是畫前殘存的21字:“熙載風(fēng)流清……為天官侍郎,以……修為時論所誚……旨著此圖。”最后幾個字可能是“某地某某奉旨著此圖”,此句包含畫家的姓名信息,可惜難見全貌,也留給后世頗富爭議的作者之謎。

有學(xué)者認(rèn)為,題跋中的“風(fēng)流清……”大概是“風(fēng)流清曠”;“……修”則可能是“帷薄不修”。“帷薄”指古時用來分隔內(nèi)外的帳簾,“帷薄不修”則指家中男女雜處。

歷史上第一次關(guān)于韓熙載的記載,是北宋野史《釣磯立談》。韓熙載的好友史虛白為他辯護,說他蓄養(yǎng)藝伎,本是為了娛樂賓客,以招募天下英才。后來,政治環(huán)境惡劣,其雖有宰相之才而不得其位,方才“彌事荒宴”。

第一次直接用“帷薄不修”一詞的是《五代史補》,在其作者陶岳看來,韓熙載真是荒淫無恥,李煜找人畫圖指出他的過錯,他卻安然處之。

此后,歐陽修《新五代史》和馬令《南唐書》盡量對此淡而化之,他們解釋說李煜原本預(yù)備任命韓熙載為宰相,奈何韓熙載姬妾眾多、難以管束,只好作罷。

替韓熙載辯護最有力的是陸游,他視韓熙載為“風(fēng)流之冠”,說他蓄伎“自污”,是因為不肯做宰相,以保晚節(jié)。畢竟南唐已是風(fēng)雨飄搖,韓熙載不愿做亡國之相。從此以后,文人原諒了文人,韓熙載“自污避相”,上承魏晉風(fēng)度,下通禪宗色空,代表了士大夫的另類理想,哪怕帷薄不修,名士風(fēng)流,無傷大雅。

1079年,蘇東坡的副官、湖州通判祖無頗寫下了《韓熙載夜宴圖題跋》,包含如下細(xì)節(jié):“其卷首即門公生朱銑紫薇、郎粲狀元及教坊副使李嘉明并其妹按胡琴,又公自擊鼓,妓王屋山舞六幺”。當(dāng)時有多個版本的《韓熙載夜宴圖》流傳,祖無頗看過的那幅和我們今日所見的人物和場景最為近似。可惜的是,故宮本的裝裱中并沒有這段文字。

在《韓熙載夜宴圖》的拖尾部分,有一段楷書抄錄的跋文,內(nèi)容是韓熙載小傳,大約是元人所作。多個版本的故事,在此被捏合到一起,包括“自污避相”“后主每伺其家宴,命畫工顧閎中輩丹青以進”等重要內(nèi)容。它不僅照錄祖無頗提到的卷首諸人,還把兩位韓熙載密友加了進來,分別是太常博士陳致雍和門生舒雅。

《韓熙載夜宴圖》的資深畫迷之一是乾隆皇帝,他讀了拖尾的這段跋語后并不輕信,又找來陸游、歐陽修兩種《新五代史》,參校之后慨嘆:“記載之不可盡信如此。”乾隆在畫中石綠屏風(fēng)上鈐蓋“古稀天子”“太上皇帝”的大印。他對此圖的最終評價是“繪事特精妙,故收之秘笈甲觀中,以備鑒戒”。

我同意乾隆皇帝的觀點,歸根結(jié)底,“繪事特精妙”才是最重要的。無論《韓熙載夜宴圖》成于哪個朝代,它的藝術(shù)性都決定了它的經(jīng)典地位。與其說它是“政治情報畫”,不如說它是畫家的炫技之作:那15幅屏風(fēng),山水、花鳥,無一不精。作者用了太多筆墨刻畫琵琶上的裝飾、被子上的錦紋、鼓架上的細(xì)棖,還有那么多華麗的仕女衣裙,上面的紋樣細(xì)如發(fā)絲,也是癡絕。


編輯:楊嵐

關(guān)鍵詞:熙載 韓熙載夜宴圖 韓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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