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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脫貧傳奇:翻越最后一座“高山”
西海固,是紅軍長征結束的地方。長征路上,紅軍翻越了18座高山,最后一座是這里的六盤山。
脫貧路上,中國攻克了無數“高山”,在決戰(zhàn)決勝的關鍵階段,最后一座“高山”里就有西海固。
人們說,西海固的山川連著中南海,西海固的貧困牽動著黨中央的目光。近日,記者走進固原5個區(qū)縣,在荒嶺、河流、梯田、果園、森林、廠房、牛棚與農戶家中,探尋當地人脫貧的密碼。
“牛肉光煮著吃可不行,咱的肉得進高級館子,煎牛排!”
太陽快下山時,四周響起牛叫聲。
原州區(qū)河川鄉(xiāng)海坪村到處是牛棚,最大的一間屬于海龍。他是個能吃苦的漢子,該上大學的年齡,家里實在供不起,他主動退學去上海打工,賺錢把兩個弟弟都送進了大學。最難時,在工地上跟老婆一天就一個菜。
10年前,他在上海接到弟弟電話,說村里矛盾太多了,總有人打架。“額(我)就想,村里人不搞錢哪行,這不是閑出來的毛病嘛!”
第二年,海龍返鄉(xiāng),很快當選為村主任。2013年,經過精心準備,海龍招呼村民們跟他出去考察養(yǎng)牛、養(yǎng)羊產業(yè),卻被大家一通笑話,他只好帶上幾個從小玩到大的“鐵子”去了陜西、甘肅。回村后,他貸款2萬元,帶頭養(yǎng)起了牛。
6年時間,海龍家的牛已有150多頭。他的雙排式大棚用足了空間,巨大的青貯池里玉米稈正在發(fā)酵,夠吃到明年夏天。他養(yǎng)的牛個頭大,有不少能賣到2萬多塊錢一頭。
“養(yǎng)牛養(yǎng)羊,額算是個專家咧。”海龍說,“直到現在,每晚額還挨個把牛看一遍,鼻子有汗嗎?精神好著嗎?糞便好看呢嗎?”
村民服了,決定跟著干。2014年,村里養(yǎng)牛數量從280頭猛躥到2650頭,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牛棚。又趕上國家脫貧攻堅政策好,大銀行主動來找農戶提供貸款。光海龍一個人就為村民們擔保了1000萬元貸款額。他領著大伙,把牛賣到了上海、深圳、廣州……
海龍每年還去甘肅張掖學習,盤算著把品牌化、規(guī)模化養(yǎng)殖帶回村里。最近,他想去趟黑龍江,聽說那里引進了一種澳大利亞肉牛,他打算買回來,給村里養(yǎng)的牛升級換代。“牛肉光煮著吃可不行,咱的肉得進高級館子,煎牛排!”
村里一溜大瓦房。站在自家房前,說起養(yǎng)牛的事,海憲珍有些不好意思。去冬,他為牛棚跟兒子吵了一架。兒子想學海龍,貸款10萬元蓋雙排式牛棚,他嫌太貴不讓,氣得兒子好幾天不搭腔。這不,牛群數量大了,他家牛棚果然又擠又潮。“馬上就蓋新的,聽年輕人的!”
海憲珍家沒離開過原來的地方,早年間鑿的窯洞,一家人住到上世紀90年代才搬進土坯房。2016年全家人把土坯房改成了大瓦房,家里農機具很全乎,兒子買了輛小汽車,經常開出去辦事。
40公里外,原州區(qū)開城鎮(zhèn)下青石村。49歲的牟應國看上去有些老相,頭發(fā)灰白。老牟從山頂遙指半山腰一棵大樹,他曾在那安家?guī)资辍哪翘幤品孔优郎仙巾敚牟葑?0分鐘。漫長的冬季,這里寸草不生,“陡得毛驢上去都打滑”。山上每隔幾百米就有一處廢棄的窯洞或土坯房,無聲訴說著曾經的窮苦。
對于過去,老牟感觸最深的倒不是冷天,而是夏天。干旱的西海固終于下點雨時,他總是又喜又憂。雨水流到山谷,漲了河水,漫過唯一的獨木橋,渾濁的黃水裹著石子奔流,他送娃下山上學,得蹚過齊腰的河水,一手拎一個娃走到對岸。
下青石村可不是個普通地方,半山腰矗立的紀念碑證明著80多年前那場豐功偉績。毛澤東在這個村親自指揮了著名的青石嘴戰(zhàn)役,紅軍繳獲140余匹戰(zhàn)馬,成立了第一支騎兵偵察連。
還是這片土地,但戰(zhàn)役已變成了脫貧攻堅。
老牟家現住山下公路邊的大瓦房。這房子總價14萬元,他只花了1.8萬,其余都來自政府補貼。窗外,9頭牛在新建的牛棚里哞哞吼,當地政府給他的牛棚補貼了1.2萬。
脫貧的臨門一腳,政府幫老牟踢起來了。有了資金底子,他不再發(fā)愁,掰著指頭算,一頭牛一年就能長成,至少賣1萬塊出頭。家里娃們也爭氣,上學都上出了眉目,老大老二開始掙錢啦。
“美得很!”老牟笑。
“要是這么賣能行,那造型樹可真成‘搖錢樹’了”
西海固一度窮到跟知識幾乎絕緣。一位中學老師向記者回憶,十幾年前,好多娃到了初中,還不會乘法口訣。家長急得撓墻,可自己大字都不識一個,咋要求娃學?
而今,新知識新技能在西海固成了致富催化劑。
涇源縣新民鄉(xiāng)黨委書記馬義杰把記者帶到一處盆景地。這兒遍是油松,用鋼絲扭成各種別致的造型。
涇源是整個固原最不缺水的地界,今年降水量已超過1000毫米,與南方一些省份相似。借著良好的降雨條件,涇源從本世紀初就將苗木作為支柱產業(yè)培養(yǎng)。路過涇源的大小村落,總會看到田間種滿了樹,村民房前屋后也都是樹,有云杉、油松、樟子松等。
2013年起,這個支柱產業(yè)出現滯銷,累積到今還有14.4萬畝。
馬義杰很上火,去北京世園會參觀,發(fā)現各省展館到處可見油松的影子。去陜西楊凌、曲江看,人家早把油松做成了景觀樹,造型越怪,賣價越高。
“這種樹咱不是多得很嘛!還覺得七扭八歪賣不上價呢。”馬義杰心頭一亮。
這位“80后”鄉(xiāng)黨委書記給記者算賬:涇源的苗木,1.5米到2米高的賣十幾塊錢,再好一點的賣四五十塊,但要做成造型,賣個幾千上萬沒問題。
咋說動大伙?他決定做個示范。鄉(xiāng)政府從老百姓手里收了一批樹,請外地師傅來做造型,讓本地一些護林員和青壯年現場當學徒,千姿百態(tài)的造型樹看呆了村民。
精細化種植的好處,貧困戶禹三十也咂摸出味兒來,他從田里選了50棵樹,開始做造型。自己不會,就請專家來指點。像他這樣的農戶不在少數,手里都有幾畝還沒賣出去的樹苗。大伙有了盼頭:要是這么賣能行,那可真成“搖錢樹”了。
整個固原開啟了“四個一”工程,著力選準適宜當地的“一棵樹、一枝花、一棵草、一株苗”。從各地引來的樹與花,只有在示范園里弄成功了,才向全市推廣。從2018年起,建成57個500畝以上示范園,重點示范推廣了86個新品種,這座西北城市缺花少葉的舊貌就此改變。
新民鄉(xiāng)的樹,也賣出了第一棵,單價3萬元,還簽下近400棵樹的訂單。
“咱這地方,下雨就是下GDP”
記者在固原每到一個縣區(qū),都聽當地人說,這幾年下雨越來越多。
中國降水量地圖上,有一條400毫米等量降水線,也是農耕文明的生命線。在這條橫跨東北與西南的降水線兩邊,通常一邊半濕潤、一邊半干旱,一邊是森林、一邊是草原,一邊是種植業(yè)、一邊是畜牧業(yè)。
西海固的大部分區(qū)域都在這條線附近,原州區(qū)、西吉大部、彭陽大部劃歸半干旱區(qū),隆德、涇源、六盤山劃歸半濕潤區(qū)。彭陽年降水量350—550毫米,屬于典型的溫帶半干旱大陸性季風氣候,長年山坡裸露,飛沙揚塵。
彭陽縣自然資源局副局長高志濤帶著記者攀爬山路,來到麻喇灣流域制高點。從山頂望下去,山坡綠樹成蔭,旱作梯田上全無“裸地”。深秋,山桃葉泛紅,刺槐葉泛黃,清風吹過,山崗都是紅黃綠起伏的波浪。
在陡峭梯田上種樹有多難?
高志濤說,要在坡上挖出寬80厘米、深80厘米的坑,邊挖邊筑高50厘米、頂寬40厘米的埂,再回填坑里,使田面寬2米。用這法子,彭陽人攔截住金貴的雨水,提高了林木成活率。
彭陽常住人口不過20萬左右,勞動力少于10萬人,可像這樣的人工坑,整個彭陽連起來,能繞赤道3圈半。彭陽人鉚足勁,一鍬一鍬挖坑,一棵一棵種樹,瞅著它們長大成林,山坡由黃變綠,綠變稠密。梯田每層大約有6—8米寬,2014年起,彭陽組織專業(yè)種植隊伍,在2米坑之外的土地上種了多樣化樹種。有了前面的基礎,這批樹迅速成活。
1983年彭陽設縣時,森林覆蓋率僅3%,今已達到27.8%,植被覆蓋率更是超過80%。
讓人驚訝的是,滿眼蔥郁之后,彭陽,甚至西海固地區(qū),雨水竟逐漸連年增多。環(huán)境改善日積月累,終成氣候。固原氣象部門提供的數據顯示,全市1999-2008年平均降水量為462.6毫米;2009-2018年,年平均降水量為526毫米。
一位當地干部感慨:“咱這地方,下雨就是下GDP。”
“瑞雪兆豐年,2020年又會是一個好收成呢!”
離開固原前一天,當地今年第一場雪不期而至。飄飄灑灑3小時后,在海拔2700米的六盤山紅軍長征紀念館外,記者拿尺子一量,積雪足有6厘米。
六盤山下的隆德縣銀裝素裹。管莊鄉(xiāng)前莊村里,摘了窮帽的黃宏子大姐生起爐火,把屋子烘得暖洋洋。一群人圍著爐邊跟記者嘮開了。
“2003年,額還是小組長,也是這么個冷天,外頭下著大雨,一整晚都值班沒睡。怕呀!那么多土房子,倒了可不得了,只好把人集中到一個地方睡覺。”村主任張玉海回憶,“那年,全村216戶,只有4戶不住土房子。”
“現在呢?沒有一戶不住大瓦房!”張玉海說,“今個咱就放寬了心,在屋里邊吃邊聊。”
“那時候家里吃頓米飯都算改善生活,哪有現在這日子嘛。”黃宏子一邊接話,一邊拿菜鏟攪鍋里的大塊羊肉。
黃宏子的新家有7間房,騰出幾間辦農家樂,前面的小屋開了小賣部。夏天,村前油菜花海引來大批城里人,她家生意忙得很。而且,辦這個農家樂,政府3年共補貼她5萬塊錢。
小賣部里的煙,大部分要十幾元一包;酒,七八十元一瓶。記者問:“這都是賣給游客的嗎?”
“哪能!村里的小賣部,當然主要賣給村里人,他們買得起。”黃宏子笑。
“今天福建正好來人了,跟我們談下一年的合作。這5年,每年給村里的支援都超過100萬呢!”張玉海說,“看到全村的墻上都是3D畫了吧?那是廈門大學的學生娃畫的,游客來了都愛拍,咱這美麗鄉(xiāng)村不是虛名。”
隔壁是一個500平方米的車間,20多位本村婦女正在做工。這是閩寧合作的人造花扶貧車間,不用當地操心訂單、銷路,做不完的活計帶回家也能接著干。每個月人均收入1000多元。像這樣的車間,僅在隆德縣就有11個。
一屋人聊著,笑著,喝著茶,再看看窗外的雪景。羊肉鍋在小火慢燉下,咕嘟咕嘟沸騰了,香味撲鼻。
黃宏子朗聲說:“瑞雪兆豐年,2020年又會是一個好收成呢!”
(本版圖片均由中共固原市委宣傳部提供)
記者手記
就得有不脫貧決不罷休的勁頭
外出采訪前,總會在資料收集時先形成某種印象,這次去西海固也不例外。當然,采訪中往往會看到現實與資料有區(qū)別,這正是一線采訪的魅力。但西海固帶來的認知反差,讓記者始料未及。
資料上說,這兒遍地黃土,山大溝深,植被稀少,作物難以生長,人類難以生存。固原是寧夏脫貧攻堅主戰(zhàn)場,記者走了5個縣區(qū),卻見有的縣綠樹成蔭,有的縣瓜果飄香,有的縣遍地牛羊,有的縣蜂舞山丘。期間,遇到過瓢潑秋雨,遇到過今年第一場雪。在濕潤的空氣里、遼闊的土地上,處處鋪展著豐收畫卷。
在西海固,各式好風景看了不少,就是沒撞到過什么漫天黃沙、遍地黃土和面黃肌瘦的人。記者給同事發(fā)了個微信:“西海固不再是人間慘劇了,真的。”
走訪當地過來人,印象最深的是一股子勁頭——不脫貧決不罷休的勁頭。憑這股子勁頭,老熊把一畝地種出6000多公斤洋芋,海龍6年養(yǎng)出150多頭牛,彭陽縣幾萬勞動力刨出可繞赤道3.5圈的梯田樹坑……
對每位曾經赤貧的采訪對象,記者都會提一個問題:“生活從啥時候起改變最明顯?”答案都是:最近五六年。
十八大以來,中國共產黨人帶領中國人民向貧困發(fā)起最后的攻堅戰(zhàn),啃的都是硬骨頭。而在西海固這樣的地方,攻堅力度更大,脫貧步伐更堅實,從根本上改善了貧困戶的生活、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
自1920年海原8.5級特大地震以來,西海固這片土地就背上了洗不掉的窮名聲。惡劣的天氣、貧瘠的土壤、薄弱的底子,阻擋著西海固擺脫貧困的腳程。新中國70年篳路藍縷,當地人跟著黨和政府,靠著勤勞與堅韌,硬是干出了今日這番新景象。
整整100年過去了,西海固人終于迎來徹底摘掉窮帽子的曙光。
等著他們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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