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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yǎng)個“中不溜”的孩子最幸福?
養(yǎng)個“中不溜”的孩子最幸福?
深度老齡社會加速到來,養(yǎng)老困局撕扯著無數家庭
10月6日,在江西省南昌市南昌縣武陽鎮(zhèn)前進村的“頤養(yǎng)之家”,幾名老人在午飯前一起聊天。新華社記者彭昭之攝
養(yǎng)育出優(yōu)秀子女的家庭尤其是獨生子女家庭,父母在接受親朋鄰里艷羨眼光的同時,早已隨時做好“進養(yǎng)老院的準備”;
“蘇大強”式父母以道德枷鎖裹挾子女,讓他們陷入“養(yǎng)兒防老”的漩渦中難以喘息;
子女不在身邊的空巢老人,突發(fā)急病只能艱難地撥出求救電話甚至死在家里也無人知曉;
坐在馬路邊寧愿吸一整天的尾氣,只是為了能看見“活物”,高齡獨居老人內心的孤單難以想象;
農村留守的貧困老人,面對大病幾無“還手之力”,或許只能在絕望中等待死神的降臨……
截至去年底,我國60周歲及以上人口約2.49億,其中65周歲及以上人口占了近七成,達1.67億。深度老齡社會正加速到來。養(yǎng)老困局撕扯著無數家庭,子女與父母各有各的難。
全面小康社會,沒有老人的幸福生活,是不完整的。如何讓老人健康快樂地生活、優(yōu)雅地老去,是關系“人民向往美好生活”的大問題。
兒子優(yōu)秀卻指望不上
起初沒覺得有什么問題,直到生了病,老兩口越來越感受到空巢的危機與生命的重荷
李勇(化名)今年65歲,老伴兒甄萍(化名)和他同歲。退休前,兩口子都是市里的公務員。他們倆有個特別優(yōu)秀的兒子,從大學開始,一路從中科大,到清華,再到牛津,如今在英國工作。
在世俗意義上,有這樣一個兒子,對任何的父母來說,都是一種驕傲和幸福。
周圍鄰居常常在羨慕兩老優(yōu)秀的兒子之余,感嘆一句:“那么優(yōu)秀有什么用呢,自己一點也指望不上。”
兒子遠離中國,按照李勇的話說,他們老兩口的“巢”就沒有一天不是空的。起初,他們還沒覺得孩子不在身邊有什么問題。直到甄萍生了病,老兩口越來越感受到空巢的危機與生命的重荷。
甄萍退休不到兩年就患上了帕金森。患病初期,她還只是行動缺乏平衡性,生活上還能自理。隨著時間的推移,甄萍的病一天天加重,家里找了一個保姆照顧甄萍。
疾病的到來,顯然打破了李勇兩口子早先對于老年生活的規(guī)劃。他們原本打算退休后每年都選擇一個地方旅游,隔段時間就去英國看看兒子,這樣老兩口自得其樂,孩子也沒有負擔。但退休前“老了以后絕不拖累孩子”的想法在嚴酷的現實面前不堪一擊。“身體是說不行就不行啊。”這是甄萍生病后李勇常說的一句話。
即便老兩口的生活質量因為甄萍的病急速降低,遠在海外的兒子卻幫不上什么忙。上廁所需要兩個人架著,吃飯必須卡著固定時間點才不容易嗆到……這些都是遠在海外的兒子做不了的事情。
甄萍家的保姆說:“倒是經常跟他媽媽視頻,但是每次都只會說一句:媽媽,我愛你呀。光把愛掛在嘴邊有什么用呢?一點都不實惠啊!”
兒子也曾打算回國生活,但沒有找到令自己滿意的工作,只能暫時留在英國。“不成器的小孩是養(yǎng)來討債的,太優(yōu)秀的小孩是給社會培養(yǎng)的,只有養(yǎng)個‘中不溜’小孩的父母最幸福。”了解李勇家情況的鄰居感慨道。
為了讓行動不便的甄萍能呼吸到室外新鮮空氣,李勇先是買了輛帶篷的電動車帶甄萍出去逛。等到甄萍已經不能自己支撐著坐好時,李勇又買了輛SUV,還特意去學了駕照。如今,電動車、汽車都停在小區(qū)的院子里,落了灰,因為甄萍肺部感染住院了。
“哎,也許她‘走’了,對兩口子來說都是一種解脫。”有鄰居感嘆。
女兒孝順卻難以解脫
似乎必須每個月空出大量時間完整地待在父母家,才稱得上“孝順”
年逾八旬的吳敏(化名)和老伴陳東(化名)有兩兒兩女,兩個兒子和大女兒在身邊,小女兒在距家1小時車程的城市。過去,早起鍛煉身體、沒事騎個自行車、跟著兒女出去旅游……70多歲的陳東幾乎滿頭黑發(fā),身形矯健,家里的事都是他在料理。因為有他,老兩口生活幾乎不用子女操心,不定期回家看看就行。
幾年前,陳東腦中風,左半邊身子動起來沒過去那么靈活了。以前話就不多的陳東,變得越來越沉默。陳東病了,整個大家庭的生活節(jié)奏也跟著變了。吳敏變成了“身體好的那個人”,家里多了一個護工,不定期回家的子女也在老大的號召下排出了值班表按規(guī)定回家,原本留給孫女們小住的房子也變成了“值班室”……
護工只負責護理陳東的工作:早晨來幫他穿好衣服,做理療,帶著陳東出門稍稍鍛煉,下午也重復類似工作,定期幫他洗澡。其他家務則主要由大女兒陳莉和小女兒陳夏承擔。由于陳夏在外地工作,她的排班是每隔一周回來一趟,周五下班回來周日下午回去,負責晚上的“值班”和白天的家務。
陳東病了,吳敏的心情再也沒有晴朗過。“天天在家唉聲嘆氣,又吃不下飯,她心情不好我們大家也好不起來,還容易有摩擦。”陳東生病的第二年,大女兒陳莉退休了。除了小女兒陳夏“值班”的周末,其他時間都由陳莉負責。可以說,除了不需要她“值班”的晚上,陳莉的時間都給了父母。
陳莉和吳敏時有摩擦,卻又互相離不開,她們共同盼望的就是陳夏回來的周末。對陳莉而言,她終于能得到“暫時解脫”,對吳敏來說則是“終于來了個態(tài)度好的。”
“差不多到周四,兩個人都會打電話給我,問我這周回不回來,什么時候回來?”陳夏坦言,過去父親沒生病時,她雖不會固定時間回家,但平均下來也差不多半個月回家一次,不覺得有什么負擔。如今定下“規(guī)則”每隔一周回家“值班”,對她而言更像是一種“任務”。
“那種每個人都盼望你去解脫他們的急切,和你在那個環(huán)境中聽到的全是滿滿的抱怨,讓人覺得‘回家’變成了一種負擔。”如果某一周陳夏不能按約定回家,她需要調班,抽空再補上。
陳東、吳敏退休工資很高,子女四人經濟條件還不錯。陳夏和哥哥、弟弟多次向母親和大姐建議家里再找一個保姆,一個人負責帶父親康復,一個人負責家務。這樣大姐和母親也不會因為家務活里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執(zhí),也可以減輕子女的負擔。結果遭到了父母的竭力反對,他們不喜歡家里有太多生人。
陳夏還有一年也將退休,到時候可能每月需要十到十五天留在家中照顧父母。“大姐早就跟我說,你退休了我也就好多了。”
陳夏表示,自己仿佛是被銬上了倫理的枷鎖。因為大姐做出了表率,似乎自己必須拋下在不同城市的丈夫和女兒、每個月空出三分之一乃至二分之一的時間完整地待在父母家,才稱得上“孝順”。
“我挺擔心我媽的,人長期心情不好容易影響健康,我就是擔心我媽照顧外公外婆把身體給弄垮了。”陳夏的女兒高月說。
身體越來越“不爭氣”
前年突發(fā)心臟病,掙扎著掏出口袋里的手機給兒子打了電話,“就差兩分鐘我就報廢了。”
崔浩(化名)說幾句話就得揉一揉自己的腿。站了10分鐘,崔浩有些支撐不住,扶著墻撐了會兒,還是拉著老伴王連珍(化名)一起坐下了。
“老了,不中用了。”崔浩30年前斷過腿,當時沒治好留下了后遺癥,站不了多久。
崔浩說話時得時不時地看一眼王連珍,確保她在自己的視線范圍內。王連珍三年前得了老年癡呆,時而清醒,時而糊涂。“她糊涂的時候趁人不注意就出門了,幸好鄰居在路上碰到她把她送回家。”
崔浩和王連珍兩人都是82歲,育有一兒一女。兒子在縣里工作,女兒嫁到了鄰村。平時只有兩位老人在家。老兩口有兩畝地,每年土地流轉費用有2400元,外加80歲老人每月100元的補貼,兩個人一年有近5000元的家用。
當記者問他,兒子女兒平時是否給錢時,崔浩頓了一下,說了句不給。隨即,想到孫女,崔浩很開心,指著桌上的蛋黃派、牛奶等說:“孫女每次回來都會買東西給我們。”
崔浩年輕時在煉油廠當過工人,王連珍是生產隊里負責婦女工作的。年輕時風風火火的兩位老人,從沒想到自己老了以后身體這么“不爭氣”。
“我有肺氣腫、糖尿病、心臟病、胃糜爛,腿也不行,還得過腦梗。她除了老年癡呆,胃還不好。”崔浩邊說著邊掏出自己的藥盒,數了數,自己每天要吃二十幾顆藥。“哎,錢不夠用啊。吃藥就要吃窮了。”
崔浩前年突發(fā)心臟病,自己掙扎著掏出口袋里的手機給兒子打了電話,兒子趕來送到鎮(zhèn)上的醫(yī)院,再轉至縣醫(yī)院。“老太婆什么都不懂,我只能自己給兒子打電話啊。還好來得及,就差兩分鐘我就報廢了。”
“站著心里難過,坐著腿疼頭也疼。人老了,就像機器老化了一樣,不中用了,差不多了。”崔浩說,真到了不能動的那天,也沒辦法。
當記者問崔浩,子女不在家,老兩口身體都不好,為什么不去村里的養(yǎng)老院?崔浩告訴記者,村里的養(yǎng)老院主要負責五保老人等政府兜底的特殊群體,像他們這樣想去養(yǎng)老院一個月得一兩千元錢,“哪來這個錢呢?”
盼著社區(qū)多些“好鄰居”
“老人年紀大了,時不時地就要看看情況怎么樣,不然一個人在家出點事都沒人知道”
面對日益嚴重的養(yǎng)老困境,社區(qū)養(yǎng)老或許能成為解決途徑之一。
93歲的獨居老人王寶珍出院回家了,多虧了社區(qū)定時關注高齡老人情況的工作人員,以及不時去她家里看看的黃美仙老人。
今年79歲的黃美仙,在2003年搬到南京時認識了同一個小區(qū)的王寶珍。知道她丈夫去世,且沒有親生子女,過繼的兒子常不在身邊,黃美仙幾乎每天都要去看看王寶珍。“那時候她已經快80歲了,家里沒人照顧她,畢竟我自己身體還很好。”
因為是苦出身,節(jié)儉慣了的王寶珍,即便每個月有近4000元的收入,卻只肯花幾百元作為生活開銷。冬天洗澡為了省水,只用塑料盆接點水,自己坐在板凳上擦一擦。每到夏天,社區(qū)人員常常要上門,因為擔心她不舍得用電扇,身體熱出問題。
“我經常勸她,這把年紀了想開點,該吃該喝,要對得起自己。”黃美仙告訴記者,過年是王寶珍吃得最好的時節(jié):兩斤鴨腿,兩條鯰魚,再買些蔬菜。平時只吃炒青菜和西紅柿蛋湯。收入不高的黃美仙,有時還會買點菜給王寶珍“加餐”。
一次王寶珍半夜上廁所突然摔倒,住進了醫(yī)院。黃美仙每天要去醫(yī)院四五次,為王寶珍洗臉、梳頭、送飯,并進行簡單的按摩。“成為鄰居是一種緣分,能幫一把就幫一把。每個人都會有老的那天。”黃美仙說。
王寶珍因為腿摔傷了心情抑郁,每天在家里吃不下飯,也不愿與人交流。黃美仙不僅關照她的生活,還要開解她的心情。
“90多了,摔了一跤,她就覺得自己是快不行了。”黃美仙買了些菜,請了小區(qū)兩位老人和一位社區(qū)工作人員到王寶珍家吃飯,熱鬧熱鬧,寬慰老人。王寶珍想要把菜錢給黃美仙,黃美仙撒一個“謊”:菜錢社區(qū)報銷了,王寶珍至今不知。
如果哪一天黃美仙發(fā)現王寶珍沒有下樓,她一定會去王寶珍家敲門。“看見她來開門了,我就放心了。老人年紀大了,時不時地就要看看她情況怎么樣,不然一個人在家出點事都沒人知道。”
王寶珍是幸運的,因為她遇到了黃美仙。事實上,更多的高齡獨居老人需要面對的是隨時可能突發(fā)的疾病與長期孤獨的寂寞。有老人曾經半夜十一點給警察打電話,只因心里孤單想找人聊天。還有老人曾指著墻上的一只蚊子說:“你看見了嗎?這是我每天能看到的唯一活的東西。”
更多的“王寶珍們”還在等待更多的“黃美仙”。近日,民政部對滿足老年人多樣化多層次養(yǎng)老服務需求提出17條具體措施,其中明確要求到2022年社區(qū)100%配建養(yǎng)老服務設施。王寶珍所在的社區(qū)近年來引進了居家養(yǎng)老機構,除了黃美仙,社區(qū)工作人員、志愿者等更多人加入到關注高齡獨居老人的行列中來。“老人日托班”“1元早餐”……越來越多的老人走出家門,每天的社區(qū)生活成為他們的期待。(記者邱冰清、陸華東)
(部分采訪對象為化名)
編輯:周佳佳
關鍵詞:老人 兒子 寶珍 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