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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死騙保”案妻子下葬 曾稱要把最好時光留給孩子
堤壩約莫500米長,2米多寬,下午和傍晚常有人來散步——但這是中午12點,養(yǎng)殖戶王青松正騎著摩托車打算去譚家村送三只鴨子,在堤壩上和戴春彥迎面碰上了。
“她看著我,我看著她”,兩人面面相覷,“我以為她認識我,但我又不認識她”,匆匆一照面,王青松什么也沒說,繼續(xù)往前走了,他注意到這個年輕女人拎著兩個黃色袋子。
直到五分鐘后,他從譚家村返回,又碰到戴春彥三人,她們還逗留在原來的地方。“她又看著我,用一種怪怪的眼神,眼睛直直的。”王青松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很確定,自己不認識她。
王青松走后,大約中午一點多,另一位路人路過,目擊到這對母子坐在池塘邊的楊樹底下,母親教孩子唱歌。但二十分鐘后,王青松第三次路過堤壩時,再沒有看到他們。只剩下那兩個黃色袋子,留在了楊樹邊上。
他不知道,這里剛剛發(fā)生了悲劇的一幕。
水塘只有一米多深,水面漂著水葫蘆。 澎湃新聞記者 明鵲 圖
最后一天
10月10日早上,湖南新化瑯塘鎮(zhèn)晚坪村。
嫁到本村的媳婦戴春彥看上去心情不錯,她說要去廣州、深圳一帶打工,在這之前,想回娘家一趟。公公何方騎摩托車送孫子去幼兒園后,便載著她和孫女回了14公里外的娘家團結(jié)山村。
大約上午9點多,戴春彥到了表嫂王春琳家,當(dāng)天正是瑯塘鎮(zhèn)趕集,兩人相約同去鎮(zhèn)上逛逛。
戴春彥跟王春琳提起南下打工的想法,王春琳勸她不急這一時。兩人聊著家常,戴春彥有說有笑,期間她女兒說想吃小籠包,王春琳就買了一塊錢的給她吃,戴春彥什么東西也沒買。
趕完集后,她們回了王春琳家。坐到10點多,戴春彥起身離開,說去姑姑家看看,走上馬路時,她還回頭跟表嫂喊,“我去廣州給你打電話啊”!
其實,戴春彥并沒有去姑姑家,在馬路口,她對路邊的人說,“我要回去了”。
11點左右,戴春彥回到距離娘家10公里的譚家村,兒子在譚家村幼兒園上小班,剛從縣城轉(zhuǎn)來才幾天。戴春彥跟幼兒園老師說,想帶兒子去買雙新鞋子,然后就送他回來。
母子三人在幼兒園吃了午餐,兩個小孩吃的飽飽的,戴春彥幾乎沒吃什么東西。不到12點,她就帶著兒子和女兒離開了。
路邊的監(jiān)控拍下了他們的背影:12點04分,身穿牛仔衣,扎著一把馬尾辮的戴春彥,左手牽著兒子,右手牽著女兒,背著一只黑色背包,提著黃色袋子,往水塘方向走去。
水塘位于譚家村和大龍村交界處,與資水河隔著一條堤壩。戴春彥走上了堤壩,一位路人看到他們,在堤壩上來回徘徊。
12點27分,有人發(fā)現(xiàn)戴春彥更新了朋友圈,這是一封絕筆信:“我是幸福的離開,追隨愛的人離開。說好的一起慢慢變老,一起離開,怎么能舍得你單獨離去呢,所以寶貝,老婆來陪你了,我只想一家四口在一起……我更沒有勇氣承擔(dān)外界的壓力言論而活著……我已經(jīng)被逼的沒有選擇、沒有退路……”
一位微信名為“張佳佳”的朋友看到絕筆信后,在10分鐘內(nèi)報了警,并聯(lián)系了派出所和村干部找人。
事發(fā)地大約100米處是一家養(yǎng)豬場,老板戴育平此時沒有聽到任何哭鬧,和其他聲響。大約2點左右,他從養(yǎng)豬場走出來,只看到楊樹下的兩個黃袋子。等他再往前走時,已有民警在調(diào)看監(jiān)控。
下午四五點,堤壩上圍滿了人。一條藍色的小船,在堤壩左邊的資水河里打撈。打撈人王林說,資水河的水深,大家都以為她們掉入了這里。
水很涼,打撈隊很晚才離去,次日上午,他們決定在水較淺的水塘作業(yè)。這里水深大約一米,其中一半是淤泥,上面漂著水葫蘆。
戴春彥被發(fā)現(xiàn)時,身上背著那只黑包,腿有些折了,那是上午10點多。大家把她拖到岸邊,又發(fā)現(xiàn)水下面沉著兩個小孩,用布繩子面對面的捆綁在一起,正是戴春彥的兒子和女兒,男孩的頭上還套著一只藍色的塑料袋。堤壩上“所有人的都流眼淚了”。
人們在戴春彥身上發(fā)現(xiàn)了兩張一塊的美元,一張十元人民幣和幾張銀行卡;在楊樹底下的黃袋子里發(fā)現(xiàn)了她女兒平時吃的藥;沒有人看到,她是怎樣下了水。
孤女戴春彥
團結(jié)山村的姑娘戴春彥是個孤女。
她5歲時,患有心臟病的母親生下了弟弟,弟弟不久夭折,母親隨后也過世了。小時候,父親常在外干農(nóng)活,或打些零工,她跟奶奶和堂妹戴肖艷一起生活。
戴肖艷說,奶奶很疼她們姐妹,記憶里,她們和奶奶睡在一張床上,晚上一起聊天,堂姐似乎天生不怕冷,就連天冷時穿的也少。
戴春彥念到初一便輟學(xué)了,那時,她大約十三四歲,在鎮(zhèn)上一家陶瓷小作坊打工,一年后,又返回了學(xué)校。
戴肖艷說,戴春彥想讀書,但是家里經(jīng)濟壓力大,她成績也不太好。2004年,初中畢業(yè)后,戴春彥在鎮(zhèn)上待了一段時間,后來南下深圳打工,在那待了七八年。
戴春彥有一張白皙而端正的臉,在堂妹戴肖艷的印象里,堂姐愛美,每次回來,都帶回很多新衣服、包包、鞋子,有些還送給了她。戴肖艷當(dāng)時念高中,堂姐一回家,兩姐妹就窩在被窩里,聊彼此的見聞。
戴肖艷至今記得,堂姐說她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有一個溫暖的家庭、一個愛自己的老公。
戴春彥的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掙不到什么錢,有時一天幾十塊,有時候一分也沒有,妻子過世后,他常年酗酒,不怎么管女兒,后在戴春彥18歲左右時驟然離世。
嬸嬸楊繼華覺得,艱辛的生活讓侄女養(yǎng)成了隱忍、內(nèi)向的性子。“有什么事從來不跟我們說”。
奶奶是戴春彥在父母之外的最親的人。為了給孫女一個家,奶奶一直守在舊房子了,“不想讓她覺得是孤兒”,戴春彥另一位堂妹戴肖肖說,政府每個月給奶奶發(fā)放幾百元的低保金,奶奶很節(jié)省,一個人在家時,就拌點辣椒下飯,希望能省錢,給戴春彥做嫁妝,嫁個好人家。
2012年左右,83歲的奶奶過世,很少流露感情的戴春彥哭了。很長一段時間,她精神萎靡,“一天三四個電話”打給在外地工作的戴肖艷,感嘆自己的凄苦,“奶奶去世了,爸爸媽媽也不在了……”
奶奶過世時,留下了1萬多塊錢給戴春彥,給她做嫁妝。那時,戴春彥已經(jīng)26歲了,在農(nóng)村算“大齡剩女”了。
楊繼華說,他們給戴春彥介紹的相親對象“上下有100個”,她就看中了何輝。
1985年出生的何輝,比戴春彥大兩歲。戴肖肖第一次跟堂姐去見何輝,對他的初印象是:個子大約一米七幾,很瘦,很會說話。
相親認識沒幾天,何輝跟媒人說中意戴春彥。此后兩人開始交往,從晚坪村到團結(jié)山村,開車要半個多小時,戀愛時,何輝常騎著摩托車往戴家來看戴春彥。
那時,戴春彥跟二叔一家住在一棟樓。觀察了一段時間后,戴家人覺得何輝家里條件不好,不同意他們結(jié)婚。楊繼華說,侄女“一根筋”,有一次,她說了下何輝,戴春彥就生氣地跟著何輝去了何家,一去就去了一個月。
家里的叔叔嬸嬸拗不過她,只得同意了他們的婚事。
戴春彥曾對戴肖肖說,何輝家有四兄妹,她嫁過去后,就也有兄弟姐妹了,“有什么事,可以相互幫忙”。
爭吵與溫情
戴春彥和何輝訂婚時,“也沒有打豬肉牛肉,只買了一掛鞭炮,兩箱罐頭,兩箱酒”。公公何方說,因為戴春彥無父無母,就由叔叔嬸嬸做主,彩禮給了6萬8,按農(nóng)村的習(xí)俗,又給了1萬塊錢給新娘買“三金”。
2013年農(nóng)歷2月15,戴春彥和何輝結(jié)婚。婚后不久,夫妻倆去到廣東打工。有一次,楊繼華接到戴春彥打來的電話,說何輝打她,“我問,他為什么打你,她說她也不知道”。跟何輝一家熟識的周峰也說,夫妻倆以前經(jīng)常吵架,何輝有時吵完架就失聯(lián)。
但他們的生活似乎一面充滿家長里短的瑣碎與爭吵,又一面不乏夫妻恩愛的溫情。
戴肖肖眼中的堂姐和堂姐夫,從來都是恩恩愛愛的,過年過節(jié)來她家里時,兩人常手牽著手,“一個雞腿,你夾給我,我夾給你,還稱呼對方‘寶貝’,或者兩個人吃一碗餃子”。何輝家的鄰居何桂珍也好幾次見到,兩人手拉手走在村里的馬路上。
戴春彥的朋友圈里,被兒子、女兒,老公,一家人的照片塞得滿滿的,配文也是諸如“笑開了花”、“天氣好,兜風(fēng)”……一類的字眼。何輝曾對朋友說起,老婆是孤兒,義無反顧地跟著他,有這樣一個老婆他很幸福。
在戴肖艷看來,戴春彥之前沒談過戀愛,何輝是她的初戀,故而用情很深。她注意到每次何輝喊堂姐“老婆”時,堂姐都很開心,她甚至還問過戴肖肖老公為什么不喊肖肖“老婆”。“她覺得自己有了一個家,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希望別人覺得她有一個幸福的家,也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幸福。”
但戴春彥渴望的幸福無時無刻不被經(jīng)濟壓力消磨。在跟她結(jié)婚之前,丈夫何輝的人生一直磕磕絆絆,換過許多工作。
高中沒畢業(yè),他進了婁底的一所職業(yè)學(xué)校學(xué)技術(shù)。大約2007年到2008年左右,通過招工進了富士康,在工廠待的三年,從線長做到組長,用父親何方的話說,大概覺得沒有太大前途,“有不想干的情緒了”。
何方也不清楚,從富士康出來后何輝去了哪里,只記得他回家搞過一段時間養(yǎng)殖。和戴春彥結(jié)婚時,何輝還在養(yǎng)魚,但似乎做的不是很順心,“每天都要被太陽曬,早晚做那些事”,父親何方說,養(yǎng)了兩三年魚后,何輝覺得太累了,就不想干了,也沒賺到什么錢。
跟戴春彥結(jié)婚后,何輝轉(zhuǎn)行做裝修,但“也覺得累,體質(zhì)又不好,只做了一兩個月”,和戴春彥在廣東打了幾個月工后再次回到老家,后來又跟著在武漢做快遞公司的大哥做過一年。
兩年多前,何輝貸款買了一輛帝豪牌小車,開始在新化縣城跑網(wǎng)約車。2016年7月,夫妻倆在縣城租了一套60平方米左右的老舊民房,一年租金5000元,從此何輝在外面跑車,戴春彥帶著一雙兒女做家庭主婦。
在房東張麗印象里,何輝每月跑車收入大約兩三千元,而戴春彥整日帶著兩個孩子很辛苦,幾乎沒時間出門做別的。
疾病的擔(dān)子
2015年11月,戴春彥生下第二個孩子。戴肖肖聽說堂姐生女后,和家人去到何輝家看望她們母女。那次,她感覺何輝和他父母態(tài)度比較冷淡,她揣測,“可能是因為此前沒有借錢給他們”。
幾個月前,何輝的父親何方患病,讓三個兒子各出一萬塊錢治療。戴春彥找到堂妹借錢,沒有借到,戴春彥又找到楊繼華。楊繼華問她,借錢做什么?她說,父親生病,何輝要出的一萬塊錢拿出來了,但二哥那份還沒湊夠。
楊繼華有些惱怒,哪有這樣的,你二哥沒錢,要你向我們借?“我不借,而且我也沒有錢”,她回說。
何方如今稱不記得這個事情。但二哥何凱的一位好朋友說,何凱跟人一起承包魚塘,經(jīng)濟條件不算差。父親何方認為,三兄弟里,何輝過得最不好,哥哥們都會幫扶這個弟弟。何輝的舅媽王萍也說,何輝女兒生病后,何凱曾多次借錢給何輝。
2017年夏天,何輝一歲七個月的女兒生病,患上免疫力腦炎與癲癇并發(fā)癥。湖南省兒童醫(yī)院神經(jīng)內(nèi)科主任、主任醫(yī)師楊理明回憶,當(dāng)年6月24日,何輝和戴春彥第一次帶女兒來醫(yī)院就診,孩子反復(fù)發(fā)燒驚厥,當(dāng)時診斷是癲癇。因為反復(fù)抽搐得特別厲害,驚厥持續(xù)狀態(tài)和驚厥性腦損傷,住了20多天院,一直到7月14日才出院。
楊理明解釋說,何輝女兒的癲癇病,不算特別嚴重,但很難治愈。根據(jù)湖南省兒童醫(yī)院的介紹,從2017年6月發(fā)病到最近去世,何輝的女兒共住院3次,花費約4萬元;先后復(fù)診20次,花費約3萬,因此在兒童醫(yī)院的治療費用共計7萬元左右,其中有一部分可以走醫(yī)保報銷。
女兒發(fā)病后不久,何輝在“輕松籌”上發(fā)起7萬元籌款,截至籌款結(jié)束,他們獲得了810次幫助,籌到37435元。不過戴家的親戚,幾乎沒有人知道何輝的這次籌款。戴肖肖事后回憶,堂姐在朋友圈發(fā)相關(guān)信息時可能把他們都屏蔽了。
她知道這個堂姐,向來“報喜不報憂,不想麻煩別人”,內(nèi)心也一直很孤獨,哪怕戴肖肖跟她關(guān)系很好,但“堂姐妹總歸不是親姐妹”。戴春彥很少跟娘家人說起不順心的事,甚至她和何輝租住的地方,娘家人都說不清楚在哪——戴肖艷曾幾次提起想去她家里看看,都被戴春彥敷衍過去。
女兒生病后,戴春彥常愁眉不展,擔(dān)心女兒的病情。張麗見過夫妻倆為此吵架——2017年,何輝和戴春彥的一次爭吵中,戴春彥趴在樓梯的圍欄上,“腳都跨了上去”,一邊哭一邊喊,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當(dāng)時孩子待在房間里,棉被丟在了樓梯上。張麗從樓上跑下來勸架,說不要把小孩嚇到了。也是那一次,張麗的丈夫報了警,何輝因此埋怨妻子“太丟人”。
還有一次,夫妻倆吵架,張麗把戴春彥拉到樓上安慰,“我說你們不要吵架,如果實在性格合不來,也可以離婚。”戴春彥回去后跟丈夫何輝說:老板娘讓我跟你離婚,你要能(再)娶,我就能(再)嫁!
2017年冬天,戴春彥告訴張麗,她和何輝離婚了,但兩人離婚并沒有離家。2018年1月8日,兩人又復(fù)婚了,“他們說是為了孩子”。張麗說,倆人甚至都沒有告訴家里人。
借不完的債
2018年正月,戴春彥賣掉了她家的兩塊土地,在此之前,她已把老房子作價兩萬多賣給了叔叔家。據(jù)楊繼華說,兩塊土地的賣地收入約28萬元。
但沒過多久,戴春彥又開始找親戚家借錢:她今年向堂妹戴肖艷借了七次,每次幾千塊錢,借錢的理由也不太一樣,“什么卡丟了,手機被鎖了,還花唄之類……”,但戴春彥很守信用,借錢說幾時還就會準時還上。
戴家人很疑惑戴春彥的錢都去哪兒了。在戴肖肖印象里,堂姐向來節(jié)儉,結(jié)婚后幾乎沒買過什么好東西,穿的衣服不少是結(jié)婚前買的,連小孩的衣服也是挑便宜的買。她曾說起:我們家和你們不一樣,一個人賺錢四個人花。
戴肖艷有一次跟戴春彥視頻聊天,問她做的什么飯,戴春彥“躲躲藏藏的”,戴肖艷一看,“一塊錢的那個水豆腐,就打一個湯,就那么吃” 。
房東張麗也沒見過戴春彥買肉,她每天都買“一點點小菜,偶爾給小孩買一點水果”,只有回老家才會帶一些雞鴨魚和蛋回來,戴春彥每次都要送一些給他們。
2017年年底,戴春彥說要開水果店,問表嫂王春琳借一萬塊錢,王讓在縣城的姐姐給了她一萬塊錢,但王春琳不知道水果店開起來了沒有。2018年7月,戴春彥再次向表嫂借錢,說要在新化縣城買房子,總價18萬。王春琳又借了2萬塊錢給她,王春琳后來聽說因為缺錢,戴春彥一個月后又把房子給賣了。直到幾個月前,戴春彥帶女兒去長沙看病,打電話給王春琳說,出了車禍需要錢,王春琳又轉(zhuǎn)了三千塊錢過去。
張麗說,從前戴春彥臉上“還有點血色”,今年以來就一直臉色蒼白。她和丈夫愈發(fā)頻繁地爭吵,何輝也經(jīng)常不回家。有一次,為了逼何輝回家,戴春彥錄了一段“打”孩子的視頻發(fā)給了對方——但其實沒有真打。戴春彥疼孩子,女兒患病總是發(fā)燒哭鬧,她都極盡耐心。這些苦楚她很少跟別人說,只跟張麗表達過焦慮:不知道女兒的病能不能治好。
2018年6月,戴春彥和何輝大吵一架后,收到了銀行的催款短信。張麗當(dāng)時提醒戴春彥說,可能是詐騙信息。戴說,不是,是正規(guī)銀行發(fā)來的。
8月22日,戴春彥向舅媽張紅借錢,說女兒病了,找她借兩萬塊錢。張紅說,手上沒有那么多錢,“她就說,你跟別人借,兩分的利息也可以。”張紅后來向人借了一萬塊錢轉(zhuǎn)給她。
王春琳記得,過去問她借錢,戴春彥都帶著丈夫、孩子一起來。何輝“戴一副眼鏡,看起來很斯文,很老實,在旁邊,一句話也不說話”,借條也是簽戴春彥的名字。
至少今年以來,何輝似乎在研究炒股,同時有多次網(wǎng)貸記錄。在戴春彥和何輝的房間地板上,散落著一疊書,包括《銀行信貸管理學(xué)》、《股市K線實戰(zhàn)技法》等,還有多張信用卡,和一張何輝于2008年8月21日辦理的證券賬戶卡。
據(jù)瀟湘晨報報道,一家網(wǎng)貸信用記錄查詢平臺顯示:何輝曾經(jīng)在約50家征信機構(gòu)、現(xiàn)金貸、消費分期平臺注冊,其網(wǎng)貸被拒率可能性達到98%。另一家信用平臺顯示,他在7日內(nèi)還曾在2個一般消費分期平臺借款。3個月內(nèi)在8個一般消費分期平臺、一個網(wǎng)上銀行、一個小額貸款公司、6個P2P網(wǎng)貸公司、一個大型消費金融公司貸款。
報道援引貸款分期平臺捷信金融公司工作人員的話稱,何輝在該平臺曾有兩筆消費貸款,第一筆已經(jīng)還清,第二筆消費貸款本金1萬元,分30期還清,每期600多元,還有6期沒有還清,但已經(jīng)逾期3個月,需要還款2100多元。
失聯(lián)“羅生門”
9月16日,何輝開車離開了新化縣城的家。兩天后,他與妻子微信視頻說,“以后你要好好保重身體,照顧好兩個小孩,我最不放心女兒的病”,戴春彥后來轉(zhuǎn)述給堂妹說,兩人說了兩個多小時,何輝好像在向她告別。
此后,何輝失聯(lián)了。
9月21日,戴春彥發(fā)了一條朋友圈:我相信,中秋節(jié)不會讓我失望的,你答應(yīng)過我,我相信你一定會做到!
兩天過后,她登錄何輝微信,找到跟他一起跑網(wǎng)約車的朋友謝飛,問何輝的蹤跡。謝飛說不知道,但前幾天他們一起聚過,還喝了酒。當(dāng)時他問何輝,這段時間怎么沒見你出來(開車)賺錢?何輝說,他這種情況根本賺不了錢。女兒又復(fù)發(fā)要去檢查,他自己很長一段時間沒工作。
在那次微信聊天中,戴春彥告訴謝飛,她收到一份從貴州寄過來的保單,保單兩個月后生效。讓他幫忙分析,為什么自己會收到保險公司的保單。戴春彥猜測,是不是何輝在出事前,把保單寄給貴州的朋友,讓貴州朋友再寄回來給她。
這是一份賠償金額為100萬的人身意外險,受益人是戴春彥。謝飛對戴春彥說,是不是何輝故意這樣,制造一個事實向你透露,他已經(jīng)死去了。
當(dāng)天,戴春彥發(fā)出帶有丈夫何輝照片的尋人啟事。從來不喜歡在朋友圈透露不幸的她,之后的兩天都轉(zhuǎn)發(fā)了丈夫的尋人啟事。
9月26日,她再次更新朋友圈:老天,我祈求你,快點讓我老公平安回來!
9月24日中秋節(jié)那天,戴春彥的婆婆到新化縣城接回了她們母子三人。9月30日,張麗碰到戴春彥回出租房里拿東西,臨走時,戴對她說,“老板娘,如果我一個月不聯(lián)系你,你就把我(微信)刪了”。張麗急忙勸她,不要做傻事。
也就是在這天,新化藍天救援隊在新化曹家鎮(zhèn)城坪村資江河段,打撈出一輛白色的汽車,正是何輝駕駛的車輛。被發(fā)現(xiàn)時,汽車位于河底,但何輝并未在車內(nèi)。救援隊的隊員黃偉勝回憶說,當(dāng)時車牌拍照已經(jīng)掉落,掛在河邊的小樹枝上。
此處河段沒有護欄,水面距離地面大約有20米高。黃偉勝說,水深有17米,車子撈上來時,車頭撞爛了,車玻璃也碎了。
這不是何輝平時開的那輛,而是他在租車公司租來的。看到被撈起的這輛車后,戴春彥不愿相信丈夫墜河,她對堂妹戴肖肖說:“車子不是他的,車里也沒找到人”。
10月5日,戴春彥帶著女兒回了團結(jié)山村,住在戴肖艷、戴肖肖家。當(dāng)天中午吃過飯,戴春彥突然跟戴肖艷說,她收到保險公司的保單后,何家人質(zhì)疑何輝失蹤是她的“陰謀”。在后來的那封絕筆信中,她還提到被婆家指責(zé)“亂花錢”,出去打工前被要求寫一封撫養(yǎng)兒女的協(xié)議——但這些在事后的采訪中都被公公何方否認。
戴肖艷回憶,戴春彥那天看上去很壓抑,說哪怕別人給我一千萬,我都不要,我就要我老公回來團聚,“我最擔(dān)心的是你姐夫,他死了,我們娘三個怎么辦?”
兩天后,戴春彥對戴肖肖說,警方叫她去做口供,她帶著女兒回了晚坪村。當(dāng)天,戴春彥和謝飛通電話,問他何輝到底什么情況。謝飛回她說,有可能是被錢所逼。他猜測何輝可能把車賣了,才租了一輛車。
第二天,戴肖肖打電話給堂姐,問她人找到了沒有,她回說,“沒有太多線索”。
無法復(fù)原的歸來
戴春彥和孩子溺亡的第二天凌晨,謝飛一直沒睡著,他發(fā)微信給何輝:你為什么要這么做?謝飛后來對媒體解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發(fā)這樣信息,“但就算他是個死人,我也想發(fā)”。
當(dāng)天中午,何輝回復(fù)了信息,謝飛稱不敢相信,直到何輝給他發(fā)了三段語音,他才確定他真的活著。何輝在語音里說,都怪他一時糊涂做這個決定,他自責(zé),準備自殺,承擔(dān)責(zé)任……之后他又說,準備回來自首。
10月12日,何輝向新化縣公安局梅苑派出所投案自首。新化公安不久發(fā)布通報稱:何某為逃避十余萬的網(wǎng)絡(luò)貸款,于9月7日隱瞞其妻子在某保險公司購買一份賠償金額100萬的人身意外險。9月19日凌晨,何某利用借來的車輛在新化縣曹家鎮(zhèn)城坪村資江河段偽造墜河現(xiàn)場,制造車毀人亡假相,企圖騙取保險金。
向警方自首前,何輝在謝飛的建議下,錄制了一段視頻,發(fā)布在自媒體“逗傘方”上。視頻中,他跪在草地上,痛哭流涕地懺悔自己做了一個“愚蠢而自私的決定”,“因為逼債逼的太急了,家里也給我好大的壓力,我實在是承受不了了,還有小孩子的(治病)費用,她每次要不就不抽,要抽的話就抽的特別厲害……隔了半年剛做完康復(fù),隔了十多天又復(fù)發(fā)了”。
何輝失聯(lián)后,何家人很著急,到處托人詢問,父母每天都站在門口張望,吃不下飯,也睡不好覺。舅媽王萍說,何輝有什么事從不跟父母講,家里人無法理解他(騙保)的舉動,甚至怨恨他。
失聯(lián)那段時間里,何輝人在貴州,他糾結(jié)于要不要告訴妻子真相,但終究沒說——他以為躲過十幾天就可以把她們母子三人接出去。
妻子發(fā)的那封絕筆信他在當(dāng)天下午三四點看到,當(dāng)時還以為“她只是想逼著我回來,或者帶兩個小孩子住兩天賓館去躲幾天”。妻兒溺亡的第二天。何輝趕回新化,在吞噬她們的水塘邊轉(zhuǎn)了好久,六神無主。
10月14日上午11點,在一陣哀樂聲中,戴春彥和她的一雙兒女,被抬到幾公里外的山上下葬,哭喊聲響徹山野。何輝的父親何方,在家中灰色的房子里嚎啕大哭。
而此時,何輝正在看守所里,他因涉嫌故意毀壞財物罪和保險詐騙罪被刑事拘留,最終沒能見上妻兒最后一面。
母子三人被從水中打撈起來時,身上都沒有沾泥,兩個孩子的手拉得緊緊的。堂妹永遠記得,戴春彥說過,“我要把最好的時光留給我的孩子”。
(除黃偉勝、戴育平、楊理明外,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李敏杰
關(guān)鍵詞:春彥 戴春 ,戴 戴肖 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