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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被診患艾滋“等死”7年 再查為誤診起訴疾控中心
那次,母親哭了,他也哭了,母親說,“我一定要多活幾年,可以幫你收一下尸”。
七年的時光,鐘嘯偉用“等死”兩個字來概括。
他沒什么時間概念,窩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累了,瞇一會兒,驚醒,再繼續(xù)睡。實在餓得不行,摸去廚房隨便整點吃的,一天就這么打發(fā)了。
“那種滋味,比蹲監(jiān)獄難受多了,只有癌癥晚期的人才能明白,等死是什么感覺”。
有些時候,他甚至羨慕蹲監(jiān)獄的人,“我蹲監(jiān)獄,知道自己哪天被放出去,天天活得有盼頭,這是多幸福的事情”。
你是不是想得艾滋病想瘋了?
一年年過去,鐘嘯偉也納悶,“也沒好好吃藥,怎么還沒死”。
他只有小學文化,對官方機構給出的檢測報告深信不疑。
在疾控中心的宣傳貼畫上,他看到過艾滋病患者會有的一些基本癥狀,比如淋巴結腫大、肌肉疼痛、周期性低燒等,便先入為主,產生聯想:有些感冒發(fā)燒,就告訴自己,開始低燒了,發(fā)病了,天氣冷了關節(jié)疼痛,便覺得自己是肌肉疼痛,快進入晚期了。
事實上,鐘嘯偉有很多機會,可以早點知道自己并未患上艾滋病。
《艾滋病防治條例》規(guī)定,疾病預防控制機構應對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艾滋病病人進行醫(yī)學隨訪。
2008年至2015年期間,鐘嘯偉在成都市金牛區(qū)疾控中心共進行了13次醫(yī)學隨訪,遺憾的是,由于長期注射毒品,導致血管萎縮,金牛區(qū)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七年來都沒能成功采集鐘嘯偉的血樣,這七年來,他一次CD4細胞檢測都沒做過。
CD4細胞是艾滋病病毒的主要攻擊對象,正常成人的CD4細胞為每立方毫米500-1600個,艾滋病病毒感染者的CD4細胞可能會出現進行性或不規(guī)則性下降,通過觀察CD4細胞檢測結果,可以很快判斷出被檢測者是否患有艾滋病。
因為規(guī)定只有CD4檢測證明是艾滋病才能吃低保,所以鐘嘯偉每次醫(yī)學隨訪都去了,金牛區(qū)疾控中心的醫(yī)生在他手臂上抽不出血,也未發(fā)現什么異常,但還是給他開了低保需要的證明。
而這個艾滋感染證明,他也一次次地給自己心理暗示,“每年都檢查,哪還能弄錯”。
但他還是心里起了嘀咕。2015年圣誕節(jié),鐘嘯偉早早起來,去了四川大學華西醫(yī)院抽血化驗,那里的醫(yī)生也是抽的手臂的血,在手臂靠近內側的位置,扎下去,血嘩地一下就流出來了。
第二天,他去拿檢測報告,結果顯示,HIV抗原體復合檢測為陰性,他走到吊燈下面,仔仔細細又看了兩遍,還是“陰性”。
這個52歲的中年男人感覺腦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醫(yī)生,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得艾滋病七年了!”
那位姓鄧的醫(yī)生也樂了,哪有人沒病說自己有病,回了一句,“你是不是想得艾滋病想瘋了?”
鐘嘯偉不知道應該相信誰。在他的認知里,疾控中心和華西醫(yī)院,都是“權威的、大單位”,他們開具的報告,怎么能不一樣呢。
他把那張薄薄的A4紙小心折起來,放進上衣口袋,出了醫(yī)院門,連公交都忘了坐,滿腦子想著,“是不是搞錯了,是不是搞錯了”,暴走了兩個多小時,走到了家門口。
到底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錯誤
鐘嘯偉怎么想都想不通,跑去金牛區(qū)疾控中心咨詢,接待他的工作人員也不信,“我在這工作這么多年了,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事”。
2016年1月22日,金牛區(qū)疾控中心按照華西醫(yī)院的抽血位置,對鐘嘯偉進行抽血送檢,采血成功了,結果顯示,HIV抗體仍為陰性。
至此,鐘嘯偉徹底相信,自己沒有患艾滋病。他想知道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是誰把自己的血搞錯了,讓自己的命運發(fā)生了巨大變化。
他找出2008年那張HIV抗體確認檢測報告單,上面的送檢單位寫的是成都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確認單位寫的是四川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
鐘嘯偉找到四川省疾控中心,他們對樣本庫中鐘嘯偉2008年的血樣進行了復查,檢測結果仍為陽性。
對這個檢驗結果,成都市疾控中心不愿意接受采訪,相關人員表示,一切都將通過法律程序解決。
此前,成都市疾控中心相關負責人曾接受過澎湃新聞的采訪,他們給出的解釋是,“由于省疾控中心保存的鐘嘯偉血樣檢測結果依然為陽性,所以目前能肯定2008年送檢的血樣不是鐘嘯偉本人的,這和信息登記存在漏洞有關”。
至于具體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導致了送檢血樣不是鐘嘯偉本人的,市疾控中心表示,需要等到案件開庭后才能有答案。
一些醫(yī)療界人士建議,疾控中心有必要對鐘嘯偉2008年送檢的血樣做一份DNA鑒定,事情會更加明朗,可以很清楚地知道那份血樣到底是誰的,以及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錯誤。
鐘嘯偉感覺憤怒,他猜想:“如果是我的血樣和別人的血樣搞錯了,那是不是存在這樣的情況:有一個艾滋病患者拿了我的檢測結果,以為自己沒有患艾滋病,沒有及時接受治療,還傳染了很多人”。
“討個說法”
從2016年年初至今,鐘嘯偉都在為自己失去的七年“討個說法”。
他多次要求四川省疾控中心、成都市疾控中心給他一個道歉。他告訴記者,事情過去一年多,他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收到,“有一句安慰的話我都巴適(成都方言,舒服的意思)些”。
他找過成都市法律援助中心,工作人員表示,這件事不屬于法律援助的范圍,“不屬于醫(yī)療事故”。去得多了,有律師私下和他說,“你讓我給你代理這件事,不過你要給我付費,先拿出一萬塊錢來,我?guī)湍愦蚬偎尽薄?/p>
他沒有錢,唯一能幫襯他的母親也拿不出一萬塊錢。一次,母親在四川電視臺看到有求助熱線,記下來,讓他打電話試試。
今年2月,四川電視臺《黃金三十分》欄目播放了鐘嘯偉的事情,他盼了很久,等疾控中心的人來找他,卻也沒了下文。
王素珍覺得,鐘嘯偉現在的模樣,像極了小時候,“我下班回來,看他佝著脖子,把頭埋進衣領里,縮在那里,問他怎么了他也不說,我就知道,肯定是在外面受欺負了”。
12月初,許多媒體注意到了鐘嘯偉,事情開始有了轉機。
四川英濟律師事務所律師歐陽九、佘勇決定免費為他提供法律援助。
按照鐘嘯偉的意愿,他們提起了民事訴訟,將成都市疾控中心列為第一被告,四川省疾控中心列為第二被告。
在起訴書里,鐘嘯偉想要的“說法”主要包括3個方面,第一,在艾滋病檢測網絡中更改錯誤登記信息;第二,一份書面的道歉;第三,賠償從2008年至今造成的經濟損失和精神損害。
歐陽九律師表示,這個案件證據過硬,勝訴的可能性很大。
12月12日,成都市武侯區(qū)法院受理了案件,開庭時間尚未確定。
王素珍歲數大了,很難下樓走動,聽到這個消息,逢人就說,“我幺兒的事情立案了,他是被冤枉的,沒有艾滋病”。
她曾經問過兒子,案子判了以后打算怎么辦?
鐘嘯偉低著頭,“能活一天算一天吧”。
“要結婚嗎”,“不結了”。
王素珍心里都盤算好了,“希望他能拿到一些賠償,把醫(yī)保和社保補上,然后開個飯館”,她頓了頓,“和他兩個哥哥和好”。
新京報記者 羅芊
編輯:周佳佳
關鍵詞:被診患艾滋 “等死”7年 誤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