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中的劉穎。本報記者 趙永新攝

今年33歲的北京大學分子醫(yī)學研究所研究員劉穎，是令人艷羨的女科學家：29歲成為北大博導(dǎo)，今年入選美國霍華德·休斯研究所國際研究學者；除了給本科生、研究生上課，還當起了小學生“生命科學課”主講人；家庭生活幸福美滿，一歲多的小寶寶茁壯成長；此外，還能跑馬拉松、會做蛋糕裱花……

她坦言：科研、家庭、上課、運動對我都很重要，我不想讓哪一個球摔破了。

“科研像一場馬拉松，認準了這條路，再辛苦也要堅持跑下去”

“中學時我就對生物有興趣，考大學時鐵了心要讀生物專業(yè)。”劉穎回憶說，2002年，她報考南京大學，只填了生物這一個專業(yè)方向，而且“不服從調(diào)劑”。當時她的高考成績已超過北大、清華的錄取分數(shù)線，為了學生物，她放棄了這兩所許多人夢寐以求的頂尖大學，上了南大生物系。

大學畢業(yè)后，她考到美國得克薩斯大學西南醫(yī)學中心，師從劉清華教授讀博士。留學第一年不能一次性聽懂英文授課，她就利用晚上的時間，花兩三個小時來回聽錄音，直到聽懂為止；剛進實驗室時，她甚至不會做最基本的轉(zhuǎn)化實驗，周末實驗室沒有其他人，她就向隔壁實驗室的師兄求助。

與后面的困難相比，這些都不算什么。“我讀博的前兩年挺拼挺辛苦的，當時前后做了有四五個課題都不順，怎么做都不對，一直拿不到理想的實驗結(jié)果。”劉穎甚至開始動搖：要不要換個專業(yè)？至少付出能有些回報。

性格好強的她并沒有屈服。她開始換個角度思考失敗的意義：實驗沒成功不能說明沒有收獲。就像愛迪生嘗試各種材料做燈絲一樣，失敗是試錯的過程。那時候劉穎非常拼命，每天做實驗到晚上十一二點。她在心里對自己說：如果能早一點發(fā)現(xiàn)這個實驗走不通，那我可能就早一點走到正確的路上了。

拐點在兩年之后出現(xiàn)：別人嘗試多次都沒有結(jié)果的一個課題，劉穎做了不久就成功了。相關(guān)論文于2009年夏天順利在《科學》雜志發(fā)表，劉穎的科研之路由此峰回路轉(zhuǎn)。

在哈佛醫(yī)學院跟加里·魯弗肯教授做博士后時，她把線粒體作為以后的研究方向。線粒體是為細胞提供主要能量的細胞器，受損后極易引發(fā)神經(jīng)性疾病或心血管疾病。回國至今，劉穎在《自然》《細胞》等雜志發(fā)表多篇論文，取得多項原創(chuàng)性成果：首次證明了神經(jīng)肽介導(dǎo)了神經(jīng)細胞內(nèi)線粒體抑制激活其他組織的細胞非自主性應(yīng)激反應(yīng)，發(fā)現(xiàn)了線粒體損傷的隔代遺傳現(xiàn)象……

“我當然期望自己的研究成果最后能應(yīng)用到臨床上，但現(xiàn)在還處于最初、最基本的研究階段，距離藥物研發(fā)還很遙遠。”劉穎說，“科研像一場馬拉松，認準了這條路，再辛苦也要堅持跑下去。”

劉穎跑完半程馬拉松后在鳥巢留影。吳 巖攝

“如果能讓孩子們多保持幾年對科學的好奇心，也是好事”

“可能再過20年，學生們還會給我發(fā)郵件。能知道他們的職業(yè)有發(fā)展，生活也美滿，想想都是開心的。”劉穎對教師這份工作充滿自豪。

她喜歡講課，給本科生上生物化學課，她會加入很多小故事。講線粒體，她就提到自然界中，有一種叫魚藤酮的化學物質(zhì)能抑制線粒體，這種抑制作用使魚藤酮成為亞馬孫人捕魚的秘訣。這些貼近生活的例子，讓枯燥的知識點變得生動。

也許是看中她在課堂上的用心和親和力，不久前，科學微信公號“知識分子”主編饒毅教授聯(lián)系劉穎，請她來做小學生生命科學視頻課程的主講人。

接到邀請，劉穎起初有很多顧慮。視頻課需要大量前期投入，而她正處在中期考核階段，10月份還要接受北大—清華生命科學聯(lián)合中心的國際評估。

“可我想到，科學如今在一些人眼中已不再熱門。”劉穎說，孩子本來對大自然充滿好奇心，但經(jīng)過中小學一系列應(yīng)試教育后，不少孩子的好奇心消失了。許多人的想法很功利：考高分，畢業(yè)找一份輕松又賺錢的工作。“如果我的努力能讓孩子們多保持幾年對自然、對科學的好奇心，那也是好事。”

她拋開顧慮，騰出時間為孩子們編寫教材，為每節(jié)課準備教案。她想打破傳統(tǒng)課堂的模式，效仿國外的探究式學習。她來做演示，讓家長帶著孩子一起完成探索性的小實驗。課程設(shè)計趣味性強，同時傳達環(huán)保理念：“讓孩子們認識環(huán)境和生命的相互影響，以及人與環(huán)境該維持怎樣的關(guān)系。”

“別人都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為什么要讓家人為我的工作買單？”

每晚7點，劉穎從實驗室趕回家中，她的孩子在等著她。

劉穎的女兒剛剛一歲多，正是需要陪伴的時候。工作日的每個晚上、周末雙休日，她都會放下工作，進入母親的角色。

這么做的時候她也感到壓力。周圍的男同事們，工作日晚上很晚才下班，周末也在加班，自己的科研進度落下了怎么辦？

事業(yè)與家庭難以平衡，是很多女性都會面臨的困境。劉穎曾經(jīng)并不擔心，認為工作穩(wěn)定后再要孩子，就能輕松兼顧兩者。但孩子出生之后，時間和精力上的消耗依然會影響工作進度，劉穎曾一度為此糾結(jié)。

“孩子的成長不能錯過。她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需要我的陪伴。”劉穎說：“所以我只能在工作時間盡可能地提高效率。”

高效工作，她有自己的秘訣。她注意抓重點，把精力集中在現(xiàn)階段最重要的事。一般人都會有思維跳躍的時候，做著手頭的事情，又想到去完成另一項任務(wù)，在切換思維的過程中耽誤了時間。為了充分利用時間，劉穎嚴格規(guī)劃。她甚至用計時軟件提醒自己：工作25分鐘，再花5分鐘時間處理雜事。

她想靠自己的努力，去達到事業(yè)與家庭的“平衡”。“人家都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為什么要讓家人為我的工作買單？我希望他們有快樂的家庭生活，所以我只能努力提高效率、把事情做好。”

“我不只把運動當成愛好，它和吃飯、睡覺一樣重要”

穿著石榴紅裙子的劉穎看上去有些單薄。很難想象，她最大的業(yè)余愛好竟然是跑馬拉松。

劉穎在哈佛大學醫(yī)學院做博士后時，所在城市波士頓有著濃厚的跑步氛圍。創(chuàng)辦于1897年的波士頓馬拉松，是全球首個城市馬拉松比賽。她住在查爾斯河畔，每天從窗口眺望，都能看到沿河奔跑的人。那時科研任務(wù)很重，能聊得來的朋友又不多，跑步漸漸成了她減壓的方式。

在波士頓參加半程馬拉松后，劉穎明白了一件事：馬拉松和科研很像，都有同樣的心路歷程。“剛開始很興奮，覺得有意思。幾公里后很累，一面心想何必自討苦吃，一面告訴自己要堅持。最后沖過終點，心里又升起了成就感，想著下次還要報名。”

回國之后，她依然保持著運動的習慣。現(xiàn)在她每周都會堅持去五六次健身房。在平時緊張的科研節(jié)奏下，運動是她放松的好方法。“我不只把運動當成愛好，它和吃飯、睡覺一樣重要。”劉穎說，每天走出健身房后，她能以更飽滿的精神狀態(tài)投入到工作中。

她也有“小女孩兒”的一面。在達拉斯讀博期間，她迷上了蛋糕裱花。在她眼里，烘焙和科研也很像。廚房里有量杯和勺子，每道程序有固定配方，很像實驗。蛋糕裱花能發(fā)揮人的創(chuàng)造力，她因此專門抽出時間，上了四期蛋糕裝飾的課程。回國工作以后，她也常常拿蛋糕裱花來比喻科研，提醒學生們先集中精力攻克課題最關(guān)鍵的節(jié)點，然后再去做些邊邊角角的實驗。“就像蛋糕裝飾，你連蛋糕胚子都還沒做好，就急著開始裱花有什么意義呢？”

翻看劉穎的朋友圈，大多是一些生活樂趣的分享。她常有這樣的感覺：或許很多人認為，享受生活會影響到她的科研工作。“其實沒有。未來半年，我還會發(fā)幾篇文章。我的確花了一些時間去享受生活，但我在工作上也并不比別人差。”劉穎說。

對 話

熱愛科研的理由

記者：作為女科學家，在科研道路上有沒有感受到來自性別的壓力？

劉穎：自己有了實驗室后，會感到周圍的人對你的期望和認可度沒有那么高。大家普遍認為，女性會更偏向于照顧家庭，未來男性的發(fā)展會更好。

記者：您外表看上去很溫柔，但內(nèi)心似乎更男性化一些，您怎么看待自己的性格？

劉穎：生活上我比較有情趣，但在工作上，我確實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小女人”，我比較獨立、好強。

記者：這種堅強獨立的性格是怎樣形成的？

劉穎：我應(yīng)該感謝我的媽媽。她是個普通工人，沒有接觸過西方的教育理念，但她對待我總是很平等，很尊重我的意愿。在每一件事情上，她都試圖讓我表達自己的想法，而不是由她來告訴我，該怎么去做。所以在我的人生規(guī)劃上，我每一步都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基本上沒有問過他們的意見。

記者：這種性格特質(zhì)對科研工作有幫助嗎？

劉穎：我選擇做科研，就是因為它比較自主、獨立。我可以自由地決定我想研究什么，我對什么感興趣。同時，它是在前人成果的基礎(chǔ)上去發(fā)揮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這兩點是我熱愛科研的理由。另外，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沒有走彎路。從本科開始，我就確定了科研這個大方向。中間經(jīng)歷了不少困難，但因為自己很要強，不愿意屈服，遇到的問題最后都克服了。

記者：現(xiàn)在一些女性在科研路上比較迷茫，您對她們有什么建議？

劉穎：我希望她們先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想要什么樣的未來發(fā)展，目標定了才有動力。最近我面試了一個學生，她想做科研，卻沒有選擇本科畢業(yè)出國讀博士，她擔心出國后很難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我對她說，當初我去美國讀博，在國外也要面對各種困難，但這些東西從未跳到我的腦子里。之所以有顧慮、怕困難，可能還是因為不是那么想達成這個愿望吧。

社會上的一些觀念會影響女性，她們因此舉棋不定，走一步看一步。如果科研對你的人生很重要，就不要過于顧慮別人的看法，保持自信，堅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