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海盜們明明是罪犯，為何每每被描繪為英雄？

帶著這個問題，日本上智大學國際政治史博士、獨協(xié)大學外語學部學者竹田勇開始研究海盜的歷史。他發(fā)現(xiàn)，海盜之所以被當做英雄對待，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做出了相當大的社會貢獻。更確切地講，在英國崛起為大英帝國的道路上，有著海盜們的活躍背影?！耙院蛧覚嗔θ跒橐惑w的16世紀為基點，海盜們將英格蘭筑建成歷史上罕見的大英帝國，并在18-19世紀，支配了整個世界的海洋?！?/p>

而海盜們的故事，要從一個叫德雷克的人說起。

1580年，弗朗西斯·德雷克（Francis Drake）成為了英國歷史上第一個、也是世界歷史上第二個駕船環(huán)游地球的船長。這一壯舉耗時近三年才得以完成，相當于16世紀的“太空競賽”，標志著資源處于劣勢的英國首次在航海技術上超越西班牙，并且掠奪了西班牙帝國的龐大財富。順利返航后，德雷克獲得了國家英雄的待遇。德雷克率領的艦隊旗艦鵜鶘號（Pelican）在航海途中改名為金鹿號（Golden Hind），據(jù)說伊麗莎白女王授予這位出身在英國西南部德文郡的貧苦農(nóng)民之子騎士稱號的地方，正是在金鹿號的甲板上。

大英博物館收藏了一枚紀念德雷克成就的銀質(zhì)紀念章。它的直徑大約為7厘米，其薄如紙。一面鐫刻著歐洲、非洲和亞洲，另一面鐫刻著美洲。如果把它舉起來對著光，可以發(fā)現(xiàn)上面用細小的圓點標出了德雷克的航海路線：從普利茅斯下行至南美洲末端，再沿南美海岸線上行——圖上標出了利馬和巴拿馬，到達加利福尼亞后，穿越太平洋，抵達印度尼西亞的香料群島（即馬魯古群島），之后繞過好望角，沿西非海岸線上行，最后回家。南極洲周圍鐫刻著拉丁文銘文：“弗蘭西斯·德雷克的航行始于1577年12月13日”，另一面則記著“于1580年舊歷10月4日（9月18日）返航”。

在《莎士比亞的動蕩世界》一書中，前倫敦國家美術館館長及大英博物館館長尼爾·麥克格雷格（Neil MacGregor）指出，與德雷克同時代的莎士比亞在喜劇《仲夏夜之夢》中用了一個細節(jié)向德雷克致敬：精靈迫克向仙王奧布朗吹噓自己可以用略長于半小時的時間環(huán)繞地球一周?！皩τ诘谝淮斡^看《仲夏夜之夢》的伊麗莎白時代的觀眾而言，環(huán)繞世界、圍著地球轉(zhuǎn)一圈，是新聞事件——人盡皆知的愛國主義新聞事件。在雅典的‘森林’里，莎士比亞的英國‘仙子們’實際上是在用瑰奇的詩意方式重申舉國上下對德雷克功業(yè)的驕傲，和這枚銀質(zhì)紀念章的目的如出一轍?！?/p>

隱藏在德雷克“國家英雄”、“航海家”、“探險家”光環(huán)背后的，其實是他的海盜身份。根據(jù)研究德雷克的文獻進行計算的結果，他一共帶回了60萬英鎊，其中30萬英鎊進了女王的腰包。當時英國的國家預算大概是20萬英鎊，也就是說德雷克將相當于三年國家預算規(guī)模的財富帶回了英國，而這些財富，多為襲擊遠洋航行的帆船、劫掠昂貴貨物，并將贓物帶回到倫敦和安特衛(wèi)普轉(zhuǎn)賣而得的“海盜錢”。他掠奪的財物主要是金銀貨幣或金銀條，還有大量的砂糖和紅酒，掠奪對象則多是西班牙和葡萄牙船只。

“海盜錢”實際上是當時弱小的英國富國強兵的重要手段。伊麗莎白時代的英國遠遠落后于當時稱霸海洋、經(jīng)濟實力強大的西班牙和葡萄牙，處于極度貧窮的狀態(tài)。與此同時，從16世紀末開始進軍海洋的荷蘭也令英國倍感焦慮。為了賺取外匯，英國當時主要的出口產(chǎn)品為羊毛和毛織品，然而貿(mào)易范圍非常有限，利潤也不高。除了經(jīng)濟困境之外，英國還面臨周邊國家的政治威脅。天主教派盟主西班牙武力侵略英國的可能性日益鮮明，法國企圖利用蘇格蘭瑪麗女王實現(xiàn)間接支配英國的野心也暴露出來。當時英國的人口是400萬-450萬，而剛合并了葡萄牙的西班牙人口是1000萬，法國是1600萬。

為了粉碎西班牙和法國的野心，盡快富強起來是當務之急。伊麗莎白女王的策略是舉國推進海盜行為，開拓不依賴毛織物的海外貿(mào)易之路。雖然在明面上英國王室沒有參與海盜行動，但伊麗莎白女王秘密參與了由民間主導成立的辛迪加式聯(lián)合集團：贊助商以幾人到幾十人的規(guī)模提供資金，成立海盜辛迪加式聯(lián)合集團，接著向德雷克等大海盜提議組成海盜艦隊。出資方不必一定需要提供現(xiàn)金，伊麗莎白女王就常常以提供王室帆船的方式參與投資。每次為了阻止海盜艦隊，都需要先組織辛迪加式聯(lián)合集團。海盜艦隊的規(guī)模一般是5-30艘船只，船員人數(shù)為150-2000名不等。

女王在參與海盜行動時，一般是直接口述給海盜艦隊的指揮官或者通過女王親信、首席秘書官弗朗西斯·沃爾辛厄姆（Francis Walsingham）轉(zhuǎn)達，不留下任何女王參與的書面痕跡。這樣即使海盜聯(lián)合集團的航海行動失敗，女王也無需承擔任何責任；即使西班牙和葡萄牙向英國抗議，女王也可以裝作不知情，在表面上與兩國保持友好關系。

麥克格雷格發(fā)現(xiàn)，莎劇中涉及探險和發(fā)現(xiàn)題材的劇本大多集中在16世紀90年代，即伊麗莎白時代航海熱的高峰期。在德雷克首次環(huán)球航行成功后的20年，有數(shù)十名英國探險家效仿他展開環(huán)球航行。我們有理由相信，在探索和歷險的背后，是海盜掠奪巨額財富的現(xiàn)實利益?；钴S在伊麗莎白時代的大海盜還有托馬斯·卡文迪什（Thomas Cavendish），他在26歲的時候率領三艘帆船成為實現(xiàn)環(huán)球航海的全球第三人（1586年-1588年），并被女王授予騎士稱號；沃特爾·羅利（Walter Raleigh）幫助英國王室開拓了北美殖民地，把煙草引進英國，于1585年被女王授予騎士稱號。這些被譽為“女王陛下的海盜們”的冒險家，在“大航海時代”的背景下幫助英國開拓了一條海盜致富的道路。

“歐洲大陸諸國是以貿(mào)易為主要目的，而英國人卻是以進行海盜活動為目的。16世紀的英國經(jīng)濟成長的原動力，是以海盜行為作為主要的發(fā)動機，貿(mào)易手段不過是輔助的引擎而已……英國以貿(mào)易立國成為世界經(jīng)濟強國是在18-19世紀，在此之前的200年左右，英國不得不依靠‘海盜錢’為生?！敝裉镉略跁袑懙?。

值得一提的是，“女王陛下的海盜們”在1585年左右又開始參與英國和西班牙的戰(zhàn)爭。在加勒比海的掠奪之戰(zhàn)（1585年9月-1586年7月）中，德雷克偷襲西班牙的卡迪茲港，并搶走了西班牙的王室船只（1587年4-6月），在和西班牙無敵艦隊的海戰(zhàn)中（1588年7-8月），德雷克本人則作為成功領導擊敗西班牙無敵艦隊海戰(zhàn)的軍人青史留名?！凹永毡群１I”的赫赫大名，從此在英國歷史上留下了濃重一筆，并在后世幻化成一個自由不羈的形象，點燃了讀者和觀眾心中的海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