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報記者做了一次有關(guān)養(yǎng)老的不完全調(diào)查，我們用一周時間，在社會福利中心走訪了34位老人，這也許是目前為止，媒體對福利中心時間最長的一次探訪。

為什么選擇福利中心。18個人的回答都是和房子有關(guān)：樓層太高，沒有電梯，爬樓不方便，或者要把房子讓給子女居住。其中騰房子的有7人。其余的則是年紀太大，吃不消買菜、做飯、洗刷等。對于請保姆，受訪者一致覺得不現(xiàn)實：價格太高，請不到合適的，還三天兩頭要漲價或者辭工，太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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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給兒子

進養(yǎng)老院的老人后悔了

有人為了資助子女，賣掉自己唯一的房子；有人堅持要守住房子，作為養(yǎng)老的資本；有人擔(dān)心自己百年之后，子女因為房產(chǎn)傷了和氣；因為房子，有人后悔了，有人在糾結(jié)，有人想辦法未雨綢繆……

錢江晚報記者在走訪中發(fā)現(xiàn)，雖然住進了養(yǎng)老機構(gòu)，但房子依然成為老人們最掛心的問題之一，社會福利中心法律援助點接受的法律咨詢中，三分之一都和房子有關(guān)的。

不同的選擇背后都有故事和紛爭，養(yǎng)老和房子之間的故事，值得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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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掉房子后

70多歲的老兩口曾四處租房

82歲的劉偉驃，頭發(fā)花白，戴一副眼鏡，削瘦，斯文。退休前他是高級工程師，年輕時是學(xué)霸，通四國語言。

今年3月初，他和78歲的老伴顧文香搬進了福利中心。

“我們沒有家了。”劉偉驃這么說。

上個世紀80年代，老兩口唯一的女兒高中畢業(yè)后，提出想出國留學(xué)。劉偉驃說好啊，你考得上就出去。“她英語不好，我輔導(dǎo)她一段時間，托福真的考出來了。”

女兒如愿去了美國，半工半讀，第一年的學(xué)費是劉偉驃四處給人翻譯技術(shù)材料掙來的。

七八年前，在美國定居的女兒要買房子，缺錢，劉偉驃和老伴一合計，把杭州唯一一套房子賣了120多萬，資助女兒。

已經(jīng)70多歲的兩人從那時起開始四處租房。

“當時鄰居說，你們這樣會后悔的，現(xiàn)在身體還這么硬朗，怎么能把房子給賣了。我們覺得都一樣啊，人家是快不行的時候把錢留給孩子，我們只是提前給了。” 劉偉驃看得很開。

顧文香更不用說了，“我們就這一個女兒啊，她那邊發(fā)生困難了，沒有人救她，我就把房子賣了給她，當然這點錢也不夠。”

采訪的時候，這是顧文香重復(fù)最多的一句話：就這么一個女兒。

租房的幾年，因為房東收回、樓層太高、房子出現(xiàn)質(zhì)量問題等原因，兩人平均兩年就要換一次房子，搬家的時候，年過70的他們就拖著一輛小拖車，坐著公交，來回八九趟，搬完了事。

“反正我們也沒有大件，就幾個箱子。”

直到去年，因為年紀太大，中介不愿再出租房子給他們，兩人才決定住進了福利中心。

“我們覺得蠻好，這里條件不錯，我倆的工資管自己看病、吃飯，也沒其他需求，夠了。” 劉偉驃覺得沒什么后悔的，“女兒在美國已經(jīng)給我們申請出了綠卡，待了5個月，實在受不了，逃回來了。舉個例子，在那兒，我們出去散步，走一個小時都見不到一個人，在這里，我到西湖邊坐坐，隨便一個陌生人都能聊上天。那邊看病還特貴，我們這種條件，在那里就是窮人，以后也是要住最差的養(yǎng)老院。”

說起這些，老兩口笑聲不斷，云淡風(fēng)輕地像在講一件有趣的事。

劉偉驃唯一覺得不便的是，這里的飯菜不太合自己胃口，“以前在家，我會買點上好的里脊肉，炒一下，很嫩的，再加點豆角，獅子頭、紅燒肉我們也會做，味道那個好啊。”

說起這些，劉偉驃的話里就有了滋味，“過幾天，我要去以前常去的菜場，買幾罐醪糟存起來，慢慢吃。”

顧文香說，他們?nèi)缃駥ε畠菏菆笙膊粓髴n，隔段時間視頻下就蠻好了，“在金錢上，我倆已經(jīng)盡了洪荒之力，如今，我們活著，就要高高興興過日子，他們嘛，也只要過得好好的就行了。”

他把房子都給了兒子

如今后悔了

“哎呀苦啊，沒有想到老來會吃那么多的苦。”在福利中心見到85歲的董爺爺時，他正擺著手，一人在走廊上漫無目的地踱步。見到錢報記者，他一臉平靜地把我們迎入房間，此后，話匣子卻再也止不住。

2011年，他和老伴在兩個兒子的勸說下，住進了福利中心，原因是老伴患了多年糖尿病，兒子說擔(dān)心他吃不消照顧，“住到福利中心，就有人照顧了，我那個時候覺得兒子還蠻孝順。”。

但住進福利中心后，兩個兒子以各種借口，要求董爺爺把名下的三套房子先后過戶給他們。

“我起初不同意，可是老伴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隨孩子吧。”

至此，兩位老人名下一套房子也沒有了。不久后，2012年4月，董爺爺?shù)睦习橐驗樘悄虿〔l(fā)癥過世，而這也成了董爺爺和兒子們關(guān)系的巨大轉(zhuǎn)折點——孩子5年來再沒看望過他，小兒子還中斷了每月3000元的養(yǎng)老費用。

“兩個兒子都是騙子！房子過戶以后他們就不再看我。要我們錢，要我們財產(chǎn)。”董爺爺抖抖索索地拿出一張紙，上面詳細記錄著兒子“騙”走了他多少錢：給兒子買房子，老太婆的喪葬費……

董爺爺坐在20多平米的房間里，“毛擠（杭州話，指空間擁擠），你們不要見笑”，他說話激動時，眼角有渾濁的淚。一張木桌上，還放著他的午飯，兩個素菜：蠶豆和豆腐。

“我本來條件很好的，原來有房子有錢，但是兩個伢兒被老太婆寵壞了……哎，不瞞你們講，我心中苦悶。”

董爺爺想去法院起訴小兒子，把房子拿回一套養(yǎng)老。上個月18號，他去福利中心法律援助點咨詢。律師告訴他，房子是拿不回來了，只能狀告兒子不盡贍養(yǎng)義務(wù)。

到底要不要告，董爺爺其實很猶豫。“我都85歲了，還要告自己兒子，心里想想，做人沒意思了。”

這5年，董爺爺撥打小兒子的電話再無人接聽。可是聽兒媳婦說，兒子過年過節(jié)都會回杭州，只是不去看他。他嘗試去住處堵人，也沒有成功過。

“我經(jīng)常掉眼淚，想想有點傷心。兒子不來看我，究竟是什么原因。我沒有對不起他的地方。從小到大，給他買汽車，給他錢。孫子來看我，說他爸是沒臉見我。如果真的沒臉，來看看我解釋解釋，為人父母，我也不會真正怪他，我總歸想他的。”

“生兒子容易不孝啊，還是女兒好”，董爺爺感嘆著，又突然想起來什么：“福利中心有位奶奶，女兒想要她媽一套房子，老太婆不肯，這個女兒6年沒來看她。看來女兒也狠心的。”

社會福利中心法律援助點的負責(zé)人介紹，他們提供法律援助一年來，接收到的咨詢大約有近100多起，其中占比最大的就是立遺囑，差不多有40多起，而立遺囑的內(nèi)容幾乎都是關(guān)乎房產(chǎn)的。

“有些是怕自己百年之后，幾個子女因為房產(chǎn)起糾紛，就提前立好遺囑分分掉。有些是從保護自己孩子的角度考慮，立遺囑說把房子只留給兒子或者女兒，不讓它成為夫妻共同財產(chǎn)。”該負責(zé)人說，還有的做法是簡單干脆的，比如，有兩個孩子，一個不照顧老人，父母就提前把房子賣掉，錢拿來養(yǎng)老，等自己不在的那一天，就把剩下的錢直接給孝順的那位。“總的來說，老年人對房子的問題還是比較操心的，也比較敏感的。”

在我們的走訪中，問及34位老人，是否愿意把唯一的房子留給子女，靠退休金在福利中心生活？得到的答案竟幾乎都是：愿意。在犧牲和成全的背后，他們常說的一句話是：“年紀大了，房子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只愿他們孝順。”

我經(jīng)常掉眼淚，想想有點傷心。兒子不來看我，究竟是什么原因。我沒有對不起他的地方。從小到大，給他買汽車，給他錢。

（文中老人，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