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春，說酉雞，是在為雞年吉祥物的登臺值歲預熱，也是對于雞文化的歷史重溫。

家雞的祖先是野生原雞。據(jù)推測，在新石器時代，先民們居住的地方，殘羹剩飯和遺落谷物，吸引紅原雞時常光顧。人們樂于接納這些羽色鮮艷的來客，提供庇護。生物學家描述，這樣一種“共生模式”，開始了變原雞為家雞的馴化過程。

人類文明的演進，“裹挾”了一些野生動物，將它們馴化，并深度嵌入自己的生活。中國古人擇其要者，歸納為六畜，雞是其中唯一的禽類。

原始思維情態(tài)下的祖先崇拜、神鬼崇拜，祭祀成為生活中舉足輕重的大事。雞的祭祀用途較早得到開發(fā)。郭沫若《卜辭中的古代社會》寫道：“用雞的痕跡在彝字中可看出，彝字在古金文及卜辭均作二手奉雞的形式。雞在六畜中應是最先為人所畜用之物，故祭器通用的彝字竟為雞所專用，也就是最初用的犧牲是雞的表現(xiàn)。”通過彝字字形———二手奉雞，推斷此字來源于祭祀用雞。《禮記·曲禮下》：“凡祭宗廟之禮，牛曰一元大武，豕曰剛鬣……雞曰翰音”。牲物是奉獻神靈的，為了區(qū)別于日常所食，另取一套名稱。雞稱翰音，有種解釋是“雞肥則鳴聲長”。翰音為雞的異名，源于此。

人們參天悟地的大思維，排出一組序數(shù)系列，這就是十二生肖。秦代簡書的出土，讓今人得睹當時的生肖花名冊，如“申，猴矣”，“酉，雞矣”，“戌，狗矣”，“亥，豕矣”。生肖十二種，六畜全被納入，雞仍是唯一的禽鳥類動物。由1:5而至1:11，身份的獨特性益發(fā)顯著。宋代學者朱熹探討生肖起源，特別言及“雞為鳥屬”，將酉雞與星宿四象南方朱雀相提并論。

雞同天體傳說的淵源，還得說太陽。雞啼晨與日出在時間上的聯(lián)系，足以激發(fā)遐想。《神異經(jīng)·東方經(jīng)》說：“扶桑山有玉雞，玉雞鳴則金雞鳴，金雞鳴則石雞鳴，石雞鳴則天下之雞悉鳴。”太陽由雄雞喚出地平線，傳說故事將其渲染得程序如此繁縟，玉雞、金雞、石雞，幾番傳遞接力，才輪到世間凡雞，那朝陽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這樣渲染，是否稀釋了雄雞啼晨的功勞？恰恰相反，這是將雞的生物習性神奇化，烘托出天地玄虛來。

雄雞報曉，仿佛在日復一日導演著日出東方。對此，傳統(tǒng)過年習俗給予回報，即“正月一日為雞，二日為狗，三日為豬，四日為羊，五日為牛，六日為馬，七日為人。正旦畫雞于門，七日貼人于帳。”以人與六畜分別稱謂新正頭七天。初七人日，好戲壓場，自不必贅言；至于將雞日排在初一，門上畫雞，作為歲首開篇重頭戲，寓意也不費解——標志著一元復始的那輪朝陽，不就是雄雞唱曉的杰作嗎？

敬日崇鳥所謂“太陽鳥”，是原始天體崇拜的形式之一。日中踆烏，漢代畫像石反復表現(xiàn)這一神話。啼晨習性，為金雞同踆烏分享寓日傳說的產(chǎn)生，作了最為直觀的鋪墊。金雞被想象為太陽的精靈。十二地支標方位，兔之卯居東、雞之酉居西，標識著日出日落的方位，派生出日月互換其宅的精彩構(gòu)思，也介入金雞寓日的想象。所以，明代《藝林伐山》講：“日中有金雞，乃酉之屬”。

解說“正旦畫雞于門”，這是一個視角。晉代《拾遺記》關(guān)于堯舜時代重明鳥的傳說，講雞“使妖災群惡不能為害”，反映元日刻木鑄金為雞置于戶首，或畫雞于牖上的風俗，雞成為辟邪的靈物。南朝《荊楚歲時記》載，正月初一“帖畫雞戶上，懸葦索于其上，插桃符其傍，百鬼畏之”。

需要補充的是，雞能驅(qū)除邪祟的俗信，又與雞的食蟲習性相關(guān)。《西游記》故事講，孫悟空斗不過蝎子精，去請昴日星官。昴日星官本是一只雙冠子大公雞，現(xiàn)出本相，對著蝎子精叫一聲，蝎子精立馬現(xiàn)了原形。再叫一聲，那蝎子渾身酥軟，癱在山坡。這個故事中的雞、蝎關(guān)系，表現(xiàn)出典型的雙重意謂：一是陽制約陰，光明鎮(zhèn)懾陰暗，正氣鎮(zhèn)懾邪祟，一是對生物習性的放大和妙用，即雞食蟲。

古人稱雞物“德禽”，具有文、武、勇、仁、信五種美好品德。這源自漢代《韓詩外傳》：“頭戴冠者文也，足傅距者武也，敵在前敢斗者勇也，見食相呼者仁也，守時不失者信也。”其中前兩項，評頭論足，武戴盔而文戴冠，占了一個“文”；爪銳如利器，應了一個“武”。敢斗稱勇，其敵大約并不在于毒蝎、害蟲，而是指斗雞，指那同類相鹐的啄殺。守時不失者信，報曉啼晨，持之以恒。至于見食相呼者仁，甚妙。民間吉祥畫幅還有一雞帶五雛的構(gòu)圖，寓意為寫入《三字經(jīng)》的那段佳話：“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構(gòu)圖取雞而不是別的什么動物，想一想畫面的效果，還真是最佳選擇，更何況雞與吉音近，又與及第之及諧音。

酉雞有吉，自古至今雞被賦予許多吉祥美意。傳統(tǒng)年畫上，雞與麒麟一樣，擔當送子的使命。雞有冠，冠官諧音，將雄雞和雞冠花繪為一圖，叫作“官上加官”。公雞加牡丹，讀為“功名富貴”。石上立著大雞———“室上大吉”，更是常見的吉祥圖案。

酉雞有吉，雞年帶來的新春祝福。讓這祝福，為我們?nèi)f象更新的喜慶再增一抹艷麗。

（作者系中國民俗學會生肖研究中心學術(shù)委員會主任、民俗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