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時間里，蒙古國內很多人都相信，這個仿佛一夜間從牧業(yè)國家變成礦業(yè)大國的內陸國，成為“草原加拿大”只是時間問題。但倏忽間風云驟變，蒙古國陷入了危機。

8月18日，蒙古國央行宣布將指標利率上調4.5%至15%，以應對本幣貶值所帶來的金融危機。四年貨幣貶值58%，蒙古財長直言不諱，國家經濟陷入了危機。

事實上，直到2012年，蒙古還是個令人嘖嘖稱嘆的“草原經濟奇跡”：自2000年起至2011年年均增長率達到9%，最高峰時竟高達17.5%（2011年），2012、2013兩年雖有所放緩，也分別高達12.4%和11.7%，自建國起就一直“滿打滿算過日子”的“馬背國家”一時間鳥槍換炮，從社會福利到民眾生活方式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段時間里，蒙古國內外似乎人人也都在預言，這個仿佛一夜間從牧業(yè)國家變成礦業(yè)大國的內陸國，成為“草原加拿大”只是時間問題。

但倏忽間風云驟變：2014年蒙古GDP增速一下滑落到7.8%，創(chuàng)2000年以來最低紀錄，翌年更進一步放緩至2.3%，而IMF今年6月估計的2016年蒙古GDP增幅則只有0.4%，甚至有更悲觀的觀察家預言，如果局面得不到控制，蒙古今年出現(xiàn)負增長也并非不可能。

被“第三鄰國”發(fā)展戰(zhàn)略誤導

一個“經濟奇跡”何以在如此短時間內變成“草原幻影”？

蒙古國內最初的主導意見是覺得他們“上屆政府不行”：2012年，蒙古民主黨在蒙古大呼拉爾（國家議會）選舉中獲勝，成為蒙古執(zhí)政黨，而蒙古經濟正是從這一年開始盛極而衰的。

另一派意見則認為是由于蒙古國過于依賴礦業(yè)。近年來煤、銅等蒙古出口大宗產品國際市場需求量、價格雙雙低迷，這種局面非蒙古一國所能負責，也不是任何一個蒙古政黨所能力挽狂瀾的。這些意見固然都有各自道理，但問題的關鍵卻并不在此。

正如一些分析家所指出的，蒙古國經濟衰退固然主要受國際市場影響，但弄到如今這種“斷崖暴跌”的局面，關鍵在于外資的退縮：2011年，蒙古全年外資流入達46.2億美元，而2016年1-6月僅有區(qū)區(qū)0.35億美元——這不僅僅因為資源需求萎縮，事實上即便價格跌得更慘的原油產業(yè)，那些產油國也不至于門可羅雀至此，外資遠離蒙古的最大原因，是蒙古國政府自己“趕走”了他們。

由于押寶礦石出口一夜暴富，蒙古國朝野在2011年前后陷入一種奇怪的躁動中，原本只是個原則性口號的“第三鄰國”發(fā)展戰(zhàn)略（蒙古只有中國、俄羅斯兩個鄰國，“第三鄰國”意即打破對這兩個鄰國的貿易依賴），此時此刻卻有了一些“實質性內容”。

一些蒙古智庫，如著名的蒙古獨立金屬采礦研究部，也在不斷抱怨，他們認為與俄羅斯的合作，就因后者的“官僚主義與舊思維”而屢屢被“扼殺”。

為限制外資喪失契約精神

在這種思路引導下，2012年蒙古政府通過了新版色彩強烈的《海外投資法》，這一打著“便利外國對蒙古投資”、“保護海外投資者利益”的新法案，實則對海外投資蒙古資源類產業(yè)，提出了種種苛刻的限制。

出于“第三鄰國”思路的考量，蒙古國最大執(zhí)政黨民主黨推動通過了“關于礦山治理事項的規(guī)定”，對外企在蒙古礦業(yè)開發(fā)中的控股權施加種種限制條款。

例如，蒙古國在號稱世界儲量最大焦煤田之一的塔萬陶勒蓋煤礦開發(fā)招標中，不僅從一開始就制訂了特別限制條款——發(fā)標前就將煤礦分為兩塊，一半由蒙古自己的“塔萬陶勒蓋能源公司”經營開發(fā)，一半交給外資開發(fā)，并且要求中標的外國財團負責修建從煤礦通往賽音商德市的鐵路專用線，以及專門的電廠和公路；而且當包括中國神華集團在內的3家外企組成財團中標后，蒙古國家安全委員會竟宣布“投標不算”，要求重新組織談判、招標，以便讓日韓企業(yè)也加入進來，并借此提高“要價”。

最初似乎一切順利：美日韓歐政商人士紛至沓來，商討從經濟開發(fā)區(qū)到戰(zhàn)略伙伴合作框架、各層面的合作事宜。被蒙古國寄予最大期望值的塔萬陶勒蓋煤礦和奧尤陶勒蓋銅金礦，雖然沒能如愿吸引到日、韓飛來的“鳳凰”，卻一度“釣”來世界三大礦業(yè)巨頭之一的力拓，這讓蒙古朝野一度非常激動。直至2014年1月，有媒體還以“礦產品不愁賣”和“第三鄰國戰(zhàn)略有利于獲得更高收益”為由，預測2014年度蒙古將獲得15%以上的超高經濟增速。

然而，由于過度沉湎于“好酒不怕巷子深”的待價而沽心理，蒙古國自2012年起對外國投資者難免予取予求、朝令夕改，不斷提高要價，契約的效力和約束力被棄之如敝屣。這種做法不僅令“兩大鄰國”望而生畏，其他“第三鄰國”的投資者們也被嚇得紛紛離場觀望，原本興沖沖趕來的力拓也變得意興闌珊。

蒙古國深陷誠信危機

問題是時過境遷，市場的不景氣、需求的下降，加上兩個鄰國和“第三鄰國”對蒙古方既往誠信問題越來越深的疑慮和保留，讓許多外資寧可選擇“不在該國經濟中發(fā)揮任何作用”——很顯然，在這種情況下，蒙古國引為可居奇貨的“財富”，也就只能無可奈何地變?yōu)椤柏斬摗?。萬不得已，蒙古政府試圖通過上調利率和擴張性財政手段穩(wěn)定匯率，并扭轉外資下滑的局面。

然而不難看出，前述導致外資“被嚇跑”、“被趕走”的因素不解決，僅僅通過利率杠桿非但對留住外資無濟于事，反倒可能影響企業(yè)融資和成本，從而進一步打壓本已低迷的經濟增速。

在可預見的一段時間里，經濟結構嚴重畸形、政策誤區(qū)又難以很快走出的蒙古國，恐怕難以擺脫這場突如其來的經濟和金融危機。

□陶短房（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