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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非圖個好墨,人磨墨,何必“墨磨人”
迄今所見,我國最早的書寫用墨,首推湖北云夢睡虎地4號秦墓(1975年出土)的墨塊,圓柱狀,圓徑2.1厘米,殘高1.2厘米,墨色純黑。
漢代,隃麋縣(冶所今陜西千陽東)以產(chǎn)墨聞名,后世因以為墨的代稱。史載,隃麋墨被漢朝廷列為辦公用品。當(dāng)時負責(zé)章奏文書、后總攬政務(wù)的尚書臺,其官署的令仆函郎官員每月可領(lǐng)取隃麋大墨一丸、小墨二丸。
南北朝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錄有三國魏人韋誕的合墨之法,制作工藝頗精。此后,歷代制墨名家迭出:晉代張全,劉宋朝張永、唐代李廷珪、宋代潘谷、元代朱萬初、明代方于魯、程君房等,其中以李廷珪尤享盛名。
1、 制墨名家潘谷再三跪拜“廷珪墨”,敬慕不已
李廷珪,三代均為唐代制墨名家。祖籍易縣(今屬河北),原姓奚。祖父奚鼐,所制墨有光氣,有“奚鼐墨”及“庚申”印文。唐末,廷珪與其父奚超自易水渡江,遷居歙州(治今安徽歙縣)。以其地多松,因留居,以松煙作墨。父子所制墨“其堅如玉,其文如犀,書寫數(shù)十幅,不逾一二分”,甚至“浸水中三年不壞”,得到南唐后主李煜大為賞識,因賜李姓。
據(jù)宋代莊綽《雞肋編》載,北宋人吳幵 ,字正仲,滁州(治今安徽滁縣)人,累官至翰林承旨。曾書寫《華嚴(yán)經(jīng)》一部,“半用廷珪(墨),才研一寸。其下四秩,用承宴墨,遂至二寸,則膠法可知矣”。由此斷言唐代以來諸李所制墨,“無出廷珪之右”
。
元代胡仔《漁隱叢話》記有一則趣事:北宋學(xué)者陳師道(號“后山居士”)稱,曾在“蘇門四學(xué)士”之一的秦觀家里,見到“廷珪墨”。據(jù)說是宋神宗趙頊所賜,原屬王平甫家收藏。經(jīng)宋代制墨名家潘谷親自鑒別后,潘當(dāng)即再三跪拜,敬慕不已。于是,蘇軾禁不住諧趣地賦詩一首:“潘翁跪拜摩老眼,一生再見三嘆惜,了知至鑒無遁形,王家舊物秦家得?!?/p>
令人詫異的,是“廷珪墨”還有藥用功效?!峨u肋編》引錄王彥若《墨說》:宋初,趙韓王趙普(922—992),幽州薊縣(今北京西南)人。宋太祖趙匡胤視為左右手,“事無大小,悉知決焉”。一次,趙普“從太祖至洛,行故宮,見架間一篋。取視之,皆李氏父子所制墨也。因盡以賜王”。由于屬御賜珍物,滿篋李超、廷珪父子所制墨,被趙普藏存王府。后來,趙普的兒媳臨產(chǎn)大出血,命危。醫(yī)家求用古墨為藥,才匆忙從篋中取出李氏父子制墨一枚,“投入烈火中,研末酒服,即愈”。見到“廷珪墨”功效神奇,趙府“諸子欲各備產(chǎn)乳之用,乃盡取墨煆而分之。自是李氏墨世益少得云”。其藏墨不供書寫,只求藥用。結(jié)果,惹得莊綽有詩句嘆喟 :“只愁公子從醫(yī)說,火煆生分不直錢。”
2、 重金藏墨束之高閣,只落個供差役書寫急用
隨著漢字書寫和水墨國畫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發(fā)展,促使制墨工藝的不斷改進;漸漸墨自身不僅具有實用價值,而且具有收藏價值。北宋年間,興起嗜墨、藏墨之風(fēng)。
歷任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元老,也是文人學(xué)者的溫國公司馬光獨嗜藏墨。明代鄭瑄《昨非庵日纂》:“司馬溫公無所嗜好,獨蓄墨數(shù)百斤?!碑?dāng)時有人不解,未免閑言碎語忖度起來。司馬光聽到后,只說了一句:“吾欲子孫知吾用此物何為也?!睘榱俗屪訉O后代知曉祖上用墨書寫文章、著述等身而已。
大文豪、書法家蘇軾也是藏墨大家。自稱“吾有佳墨七十丸,而猶求取不已,不近愚耶”。宋神宗元豐元年(1078),蘇軾四十三歲,時任徐州太守。其僚屬徐州教授舒煥(字堯文),經(jīng)常與蘇酬唱交往。當(dāng)其參觀了蘇軾多年的藏墨時,不禁驚嘆收藏之豐,而且盡屬精品,于是寫詩致意。蘇軾和詩《次韻答舒教授觀余所藏墨》,其中有詩句:“此墨足支三十年,但恐風(fēng)霜侵發(fā)齒。非人磨墨墨磨人,瓶應(yīng)未罄罍先恥。”詩人的一番感慨,殊覺情至意切,發(fā)人深省。
蘇軾的一位老鄉(xiāng)石揚休,字昌言。少孤力學(xué),舉進士。宋仁宗趙禎時,官至刑部員外郎,知制誥。其也有藏墨之好。不過,視所藏“廷珪墨”為心頭寶貝,絕不許人磨用。蘇軾《書石昌言愛墨》指出:“石昌言蓄廷珪墨,不許人磨?;驊蛑疲骸硬荒ツ?,墨不磨人’。今昌言墓木拱矣,而墨故恙,可以為好事者之戒?!?/p>
此外,蘇軾還有一位好友李常,字公擇,南康建昌(今江西永修)人,舉進士。其雖屬儒雅出身,卻頗有戾氣。宋神宗熙寧間,任齊州(治所今山東濟南市)太守。上任半年,大開殺戒,砍掉群盜三百余顆頭顱,“境內(nèi)遂清”。偏偏其嗜墨成癖,采用的亦是非常手段,見墨就搶,奪為已有。朋輩好友無不被其搜了個遍,絲毫不講斯文作派。
難怪蘇軾在《書李公擇墨蔽》中說:“李公擇見墨輒奪,相知間抄取殆遍。近有人從粱、許來,云‘懸墨滿室’。此亦通人之一蔽也。余嘗有詩云:‘非人磨墨墨磨人?!苏Z殆可凄然云”。一種朋輩間無奈的惋惜。
宋徽宗趙佶貴為九五之尊,卻能書善畫。其書法世稱“瘦金體”;工花鳥畫,生動逼真。趙佶的嗜墨,除用墨進行書畫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之外,還喜好親自制墨,別出心裁地以蘇合油調(diào)和松煙為墨。
明代沈德符《萬歷野獲編》載,“宋徽宗以蘇合油溲煙為墨,后金章宗購之,黃金一斤才得一兩,可謂好事極矣?!苯鹫伦冢赐觐伃Z,女真族完顏部人,金國的一位皇帝,大定十八年(1178)即帝位。其一邊喜好漢文化,一邊與宋朝交兵。善書法,能詩歌??磥?,大凡擅書畫者,必屬嗜墨之徒。當(dāng)然,還得當(dāng)上皇帝,才能如此大手筆買賣一兩墨。
當(dāng)時,不僅皇上制墨,甚至連太監(jiān)也來湊熱鬧了。在《萬歷野獲編》中,記有宋神宗趙頊的宦官孫隆,萬歷中,出任蘇、杭織造太監(jiān)并監(jiān)管稅務(wù)、激起當(dāng)?shù)孛褡冋谴巳?。自恃?nèi)宦權(quán)勢,竟在江南玩起了制墨。所謂有錢就任性,根本不計成本,務(wù)求制作精良,其“清謹堂”制墨成為一種特殊的工藝品。于是,“造墨饋遺”盛行一時。撰者沈德符認為:“競造墨饋遺,為朱提紫磨伴侶,貴人輕之,滕置高閣,間以給佐掾輿臺急用,文房雅道,掃地盡矣?!?/p>
如此一來,在達官貴人之間,書寫用墨失去其實用價值,尤其制作精良的佳墨,凸顯其收藏價值??蓱z的是連收藏價值也無法體現(xiàn),被束之高閣,偶然應(yīng)差役小吏書寫急用。
3、 制墨名家之爭,鬧出人命就不好玩了
新安一地,即歙州、徽州一帶的人,“例工制墨”。明代萬歷間,以制墨名家方于魯、程君房二人為著。
方于魯,初名大滶,后以字行。改字建元,歙州人。其制墨初取程君房之法,而自有創(chuàng)新。其法取煙不以豨膏而用桐液,和墨不以漆而用廣膠,解膠不以梣皮而用靈草汁。
方氏名重萬歷間,刻有《墨譜》一書,窮極工巧。其認為:“試墨如試金,當(dāng)略其色澤,求其神氣。其法用紫石研,注水涓滴同磨,多少同,磨如一縷如線,而鑒其光。紫為上,黑光次之,青又次之,白為下,黯沕無光,或有云霞氣,又下之下也?!边@段話被視為“相墨金針”。
程君房,歙州人。善制墨,與方于魯以名相傾軋。亦刻有《墨苑》一書,繪制精工,與方氏《墨譜》斗奇角異。明人沈德符認為此書“似又勝方”。而清人陸以湉《冷廬雜識》評述以上二書,卻“當(dāng)以《墨譜》為勝”。
其時,方于魯與同鄉(xiāng)汪道昆連結(jié)姻親。汪道昆,字伯玉。因與名將戚繼光募兵,擊破倭寇,被擢升為司馬郎,后官至兵部侍郎。方氏倚借親家的官場威勢,獎飾稍過,其制墨聲譽日上,名振宇內(nèi)。
程君房亦不甘人后,曾尋托朝廷內(nèi)臣,以所制墨進奉明神宗朱翊鈞。名聲鵲起,幾乎超越方于魯。方不滿程所為,心中嫉恨,由此兩人“貿(mào)首深仇”,斗個你死我活。
末了,程君房落了個“不得好死”的慘況,據(jù)說,與其同鄉(xiāng)、同行方于魯脫不了干系。
本來,制墨名家之爭,當(dāng)以真本事分高下;恥于使用邋遢陰損的招數(shù),何況鬧出個人命來,實為“墨磨人”之累。沈德符在《萬歷野獲編》中,直斥為“真墨妖亦墨兵矣”。
姑且從墨而論,嗜墨也罷,藏墨也罷,搶墨也罷,制墨也罷,無非圖個好墨,屬個人所欲。倘若涉及一己之利,也就暴露“墨磨人”的物化現(xiàn)象。如是,不妨將“人磨墨”與“墨磨人”看作箅子,總能分離出個異樣來。
編輯:李樹政
關(guān)鍵詞:圖個好墨 人磨墨 “墨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