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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在前進,詩人的形象也在隨之改變……
我的不同尋常的詩友們▲“窯洞”詩人胡少杰
▲保潔員詩人汪雯
提到詩人,您的第一反應會是什么?是“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詩風豪邁灑脫的李白?是“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愛國愛民,以天下為己任的杜甫?還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心境豁然曠達的陶淵明?
在我們心中,詩人無一不是風流倜儻、文人雅士之輩。然而,在我擔任中華詩詞學會會長期間,卻接觸到了一些并不典型的詩人,他們在用自己特殊的方式寄情詩歌、表達自我。
熱愛抵萬難——“窯洞”詩人胡少杰
“腦癱,它占據(jù)著我的身體,也改變了我的人生;它剝奪了肉體自由,卻給了我精神自由?!?/p>
這首詩的作者,是一位名叫胡少杰的年輕詩人,今年只有26歲,生活在陜北黃土高原一個名叫胡家圪嶗的自然村。我通過中華詩詞學會殘疾人詩詞工作委員會認識了他。
胡少杰是早產(chǎn),出生時因為大腦缺氧,導致重度腦癱,全身無法動彈,20多年來一直被“禁錮”在輪椅上。他的吃喝拉撒都需要別人幫助,只有一條腿勉強能動。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掙錢,他就與年邁的爺爺奶奶朝夕相伴,對于他來說,走出窯洞都是奢侈,只能練習用腳趾打字。
在網(wǎng)上文友的介紹下,胡少杰偶然了解到詩詞,并進入網(wǎng)校學習。連學都沒上過的他,從零開始學習格律詩,踏入了詩詞的世界。
“凡人莫看殘身朽,我自逍遙醉且狂?!辈∏閲乐貢r,胡少杰呼吸困難,有時候會因缺氧而暈厥。然而身體所承受的困難越多,他越能從生活的點滴中發(fā)現(xiàn)美好,從詩詞中獲得力量。陪小外甥女玩泥巴,他寫出:“我醉午風迷,小兒揉紫泥。童心今忽起,笑到日偏西?!弊陔妱虞喴诬嚩碉L,他感慨:“殘陽半落漫天紅,銀馬初騎試逐風。心向云閑千里去,今須學步短墻中?!本退闵碓诖查剑惨莱觯骸俺T诓〈矡o奈何,三魂七魄互干戈。面朝天帝長聲笑,一半神仙一半魔?!鄙黼m不能動,但詩詞給了胡少杰心靈的自由,這種力量足夠沖破身體的桎梏,讓他翱翔于天地間。
詩詞不僅為他帶來精神的力量,也讓他收獲了心靈的共鳴。
通過網(wǎng)絡,胡少杰認識了一位陜北女孩。兩人經(jīng)歷相似、精神契合,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以詩寄情。女孩寫“十里桃花任君賞,詩人自古愛風流”,胡少杰和“縱有桃花十余里,唯憐一朵在心頭”;女孩寫“愁絲幾縷無由結,獨倚西窗望夕陽”,胡少杰和“晚云如解心頭事,不該殷勤送夕陽”。雖未見過面,但通過詩詞,兩人編織著愛情之網(wǎng)。
甜蜜的日子隨著2021年底的一條短信戛然而止——那是一張死亡證明:胡少杰的精神伴侶因病突然離開了人世。胡少杰悲痛交加,寫下多首悼亡詩:“佳期只覺是尋常,捉弄嬌憨小醋娘。噩耗傳來久無語,月光應照短松岡?!薄爱敃r寫罷絕情詩,淚濕紅箋一霎時。而今再看癡心句,肝腸寸斷已然遲?!薄栽娂那椋撬詈玫男雇緩?。
2024年6月27日,胡少杰的詩詞集《最向東坡最好春》出版,在榆林市圖書館舉行的發(fā)布會上,我以中華詩詞學會會長的身份視頻致辭。胡少杰得到了詩詞學會、當?shù)卣?、殘疾人?lián)合會等多方面的關愛。
對胡少杰而言,詩詞就是帶他飛翔的翅膀,縱使生活萬難,只要心中有寄托,熱愛可抵萬難。
苦難中生花——保潔員詩人汪雯
“身健在,且加餐。療傷煮字志尤堅。吾生多舛尋常處,筆意人生別有天。”在那難忘的抗疫期間,揚州市詩詞協(xié)會的微刊讓我認識了汪雯。55歲的她,身材瘦弱、目光灼灼,是揚州一家工廠的保潔員,生活中的她,毫不起眼,卻已是一位創(chuàng)作了2000多首詩詞作品的資深詩友,在網(wǎng)上擁有眾多共鳴者,并被行內(nèi)譽為“悲情詩人”。
汪雯從江蘇省盱眙的鄉(xiāng)村里走出來,自小喜愛文學,也曾對生活有過美好的暢想。一場失敗的婚姻不只給她留下了身體上的傷痛,更多的是心靈的苦楚。離婚后,汪雯獨自帶著兩個女兒生活。2018年初,在她做了人生中的第7次手術——乳腺腫瘤切除之后,30歲的大女兒也因乳腺癌進了手術室,每月需自費的醫(yī)療費用就好幾千元,可她的退休收入每月只有2000多元,不得已只能再次走上工作崗位,做起了辛苦的保潔工作。
然而生活仿佛不肯就此放過汪雯。2020年7月,她在上班的路上遭遇車禍,顱骨破裂、鎖骨粉碎、肋骨折斷、肝臟破損……至今,她身體里還帶有手術留下的鋼釘。
“有人問我修行法,只種詩花養(yǎng)氣神?!遍L夜熬詩,煮字療傷。每當深夜,汪雯仿佛變回了那個幾十年前熱愛文學的少女,在創(chuàng)作中與內(nèi)心最本真的自己對話,用生活的苦難當作養(yǎng)料,將苦難熬成字句,用詩詞療愈心境。
“逆境何嘗不是性格的試金石,在境遇里我看似輸?shù)艉芏?,卻讓我贏來一顆百折不撓的心?!鄙铍m艱難,汪雯卻始終有一顆樂觀積極的心。2021年,揚州疫情暴發(fā),汪雯是為數(shù)不多堅守工作崗位的員工。每日近兩小時的上下班通勤路,看著空空的揚州城,讓她心生諸多感慨,在完成保潔工作之余,她創(chuàng)作了50余首抗疫詩詞:“大疫來時逆行影,嚴妝流汗苦炎蒸。重重關口源頭阻,不讓瘟蟲機可乘?!薄拔槐皣孪涤谛模J乖娙烁锌?。寫到幾分情動處,眼中已是淚花噙。”……一首首深夜創(chuàng)作的抗疫詩詞,讓人們通過詩詞了解到了疫情下的揚州城,也讓我們感受到了汪雯弱小身軀下所隱藏的巨大能量。經(jīng)過揚州市詩詞協(xié)會推薦,汪雯成為了中華詩詞學會的會員。
2022年初,汪雯被推薦到揚州市邗江區(qū)竹西街道詩協(xié)專司詩教工作。在街道詩詞協(xié)會的幫助下,她將自己的2000多首詩詞作品整理成《汪雯格律詩詞選》(上下冊),同年5月,由街道詩詞協(xié)會出版。
從煮字療傷到寄情家國,詩詞不僅讓汪雯擺脫了生活的苦難,更讓她開啟了人生的更多可能性。
星星燎原火——中國第一個農(nóng)民散曲社
“泥腿跨進文化門,荷鋤有興吟詩文。街上才搭詩曲臺,田頭又聞平仄聲。”這是原平農(nóng)民散曲社的作品。該社是一個由農(nóng)民自行發(fā)起的詩詞組織,2008年8月成立,是中國第一個農(nóng)民散曲社,社址在山西省原平市王家莊鄉(xiāng)永興村。
王文奎是原平農(nóng)民散曲社的創(chuàng)始人,他是永興村村民、退休教師。多年來,憑借對散曲的喜愛,王文奎騎著一個自行車,走街串巷地向村莊鄰里講散曲、談民歌,把田間地頭干活、樹蔭底下乘涼、墻根下曬太陽、麻將桌邊打牌的村民們都聚在一起,挨個普及散曲文化,講述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
原平農(nóng)民散曲社開展了多種多樣的社內(nèi)活動,比如“夫妻同寫詩”“姐妹齊登臺”“父子打擂臺”等散曲比賽;開設了“傳統(tǒng)文化大講堂”,免費為全市各鄉(xiāng)鎮(zhèn)散曲分社社員進行輔導,現(xiàn)在已舉辦1000多場;將詩詞成果編輯成冊,先后出版了《興農(nóng)曲》《和諧之歌》《山水情韻》等10多冊農(nóng)民詩曲集……散曲文化像一陣清風,吹進了原平村民家。
原平農(nóng)民散曲社現(xiàn)在有社員300余人,分布在全市18個鄉(xiāng)鎮(zhèn)的103個村莊社區(qū)。其中,有150名山西黃河散曲社社員,61名山西詩詞學會會員,14名中華詩詞學會會員。
“寫詩寫曲迷心竅,三餐飽飯嚼詩道,癡情半夜背宮調(diào)?!蓖ㄟ^社里舉辦的各種活動和詩友們的互相交流,散曲社的文化支脈散播得愈發(fā)廣闊。2015年11月,原平市農(nóng)民散曲社社長邢晨在第三屆中國鄉(xiāng)村文明發(fā)展論壇上發(fā)表演講,講述了鄉(xiāng)村文化在自己身邊活化發(fā)展的故事,面對中外嘉賓進一步讓傳統(tǒng)散曲文化“破圈”“出圈”;2016年,中華詩詞學會授予原平市“中華散曲之鄉(xiāng)”稱號;2021年,在中華全國“金蓮花散曲藝術節(jié)”大會上,原平市農(nóng)民王有仁和張玉武獲得了“中華散曲之家”榮譽稱號;2024年4月22日央視17頻道播放了農(nóng)民散曲詩友們的專題片。
原平市農(nóng)民通過樸實的文字,展現(xiàn)了新農(nóng)村村民的文化風貌,將我國民間民俗文化風情傳播到了更廣、更遠的舞臺。
一點感想
限于篇幅,我不能一一敘說腦癱詩人趙秋凱癡迷詩詞的故事,盲人詩人周堅橋?qū)覍覕孬@詩詞大賽獎的故事,打工詩人柯雪明苦中取樂工余寫詩的故事,輪椅詩人劉向東助殘恵殘的故事,屢獲科技獎的院士詩人王玉明“吟安一個字,捻斷數(shù)莖須”的故事,中小學教師、退休翁媼和各級詩詞組織堅持詩教、以詩化人的故事……他們的故事,是我擔任中華詩詞學會會長以來最感到刻骨銘心的故事,從中,我進一步深刻地感受到了人們對中華詩詞的熱愛,深刻體會到了詩詞工作的價值和意義。
在中華詩詞學會會長的崗位上,我會和各級詩詞組織一起,繼續(xù)尋找和扶持“并不典型”的詩人們,動員各方社會力量支持和關愛他們,讓他們成為創(chuàng)造屬于我們這個時代的新文化的獨特力量。
第十二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中華詩詞學會會長 周文彰(口述) 邢佳璐(整理)
編輯:廖昕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