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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京劇流派的傳習模式
流派是以京劇為代表的戲曲藝術發(fā)展到一定歷史階段的產(chǎn)物,流派的出現(xiàn)是戲曲繁榮發(fā)展的重要標志。京劇的流派是京劇藝術家作為表演藝術的主體,在其創(chuàng)作方法和表演特征等方面,通過其作品所塑造的鮮活的人物形象,呈現(xiàn)出獨特的藝術風格和派別。進而言之,京劇流派就是表演者運用程式思維及“四功五法”等諸多技術技巧,在傳承前輩技藝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出個人獨特、清晰可辨的演唱及表演風格,為業(yè)內(nèi)外廣泛地認可和學習,并形成了以流派創(chuàng)始人為中心的傳承譜系。一部京劇發(fā)展史在某種程度上而言就是一部京劇諸多流派競相形成的歷史。京劇藝術的教學傳承很大程度上就是各行當流派劇目的傳承,透過流派代表劇目,感知流派審美特色,這既是教學傳承的重要載體,也是觀眾欣賞京劇藝術重要的審美心理。對于流派藝術的學習和繼承,一般有“模仿型”和“創(chuàng)造型”兩種傳習模式。
京劇表演藝術是以表演者的身體作為傳播的載體,京劇演員從開蒙之時,便跟隨老師如“刻模子”般地學習一招一式。不僅學習基本功需要模仿老師,直到高級學習階段,對流派劇目的學習也是先以模仿為主,這也就是流派教學的第一層級,即“模仿型”傳習模式。青年演員如同研習書法“臨帖”一樣,橫豎撇捺必須講求規(guī)矩,“必須要求他們一點一畫,惟妙惟肖,不能絲毫隨意變動,以免養(yǎng)成一種輕浮油滑的自由體。孩子們的學流派,其性質(zhì)就是這樣,因而必須要求他們學得像,越像越好,越像越實在。”應當指出的是,出于對前輩藝術家的崇拜,青年演員有時會不
首先,我們在全面、扎實地學習前人藝術的時候,要了解自己的條件資質(zhì)與前輩、老師之間的異同。程硯秋先生在教學的時候,就要求學生要充分發(fā)揮自己的長處,絕不可有意模仿老師的短處,堅決反對不
另外,還要思考前輩藝術家藝術風格的整體性的相同和階段性的差異。吳小如先生在解析譚鑫培唱腔藝術的時候,就提出注意區(qū)分早期、中期、晚期的變化,“譚氏早期很多唱法都墨守程、余、王等人的成規(guī),雖間有創(chuàng)新,還不能盡脫前賢窠臼。中期唱法則已自成一家,唯‘疙瘩腔’較多,比起后期來顯得繁縟瑣碎,反而不愛聽……晚期的特點是絢爛之極歸于平淡,雖巧而不花,雖拙而不濁,腔雖簡而韻長。最成功的一點,用今天的話說,是比以前人的唱法格外突出了劇中人物的性格特征。”一般來說,年少時期多火氣,年老時期多暮氣,在“仿學”階段應該立足于前輩的藝術風格較為成熟的時期,同時要注意到不同階段的差異性,更要認識貫穿其中的穩(wěn)定性,這是藝術家保持其獨有風格的基本特性。
在流派的“仿學”過程中,切忌學流派創(chuàng)始人的不足甚至毛病。的確,有時候?qū)W毛病更能突出流派的特色,更能從表面上“像”流派創(chuàng)始人,故以學習毛病的方式來學習流派。以馬派為例,馬連良先生的藝術風格總體來看是一種瀟灑飄逸之美,應該在老練沉穩(wěn)上下功夫,而不是追求表面油頭滑腦的俗味。馬先生身段做派極其帥氣,但是為了達到這種爽脆就要先練習準確和穩(wěn)健。馬先生的唱腔靈巧俏皮,但也要看到簡樸、蒼涼的一面。馬先生的念白抑揚頓挫鮮明、生動形象、厚重深沉、娓娓道來、毫不費力,要達到如此的功力,就要加強唇、齒、舌、喉、顎等各個發(fā)音部位的訓練。唯有如此,流派的學習才是全面真實的,而不是存留于表面的膚淺低級。
一個京劇演員通過“仿學”開始接觸各個具體的流派,有的專于一門、不離師法,這是流派繼承的“最低綱領”,即“(青年演員)認識到老師的藝術水平確非自己所能企及。于是‘恪守師訓’,力圖把本流派藝術盡量不走原樣地保存、流傳下來,以俟
著名的歷史學家、民俗學家顧頡剛先生曾經(jīng)說過:“學譚鑫培最好的是麒麟童。”這樣的論斷恐怕是很多人不能認可或不可理解的,因為從模仿的角度來看是不成立的,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周信芳從聲音特質(zhì)和形象感覺上看一點都不“像”譚鑫培。“像”和“不像”往往是從觀眾視角進行的初步、淺層的藝術判斷,但是站在從藝者的角度應有更為科學和理性的認識。譚鑫培是開創(chuàng)老生藝術新紀元
再回到顧頡剛先生的論斷上來,在我們看來最不“像”譚鑫培的周信芳,直到今天其藝術仍然被不斷地傳承。周信芳融合前輩老生名伶藝術于一身,向南派武生創(chuàng)始人李春來學習《駱馬湖》《白水灘》,向王九齡之子王玉芳學習《文昭關》《烏盆記》《除三害》。他演出的《逍遙津》融合了孫菊仙的唱腔和汪笑儂改編的詞句,向王鴻壽學習《徐策跑城》《掃松下書》《單刀會》《斬顏良》等劇目,向譚鑫培學習《戰(zhàn)太平》《定軍山》等
一般而言,“吸收”指的是對各行當和流派的廣采博取、博采眾長,無論這個流派或戲路今后是否適合自己,都先學到身上,可以不演但不可以不會,頭腦中的營養(yǎng)儲備足了,用的時候自然就能形成有機的架構(gòu),老先生常講的“戲路寬了,才能眼高,眼高才能手高”就是這個道理。周信芳對譚派技藝的吸收是獨具匠心的,觀察之細才能感悟至深。他看譚鑫培的《斬馬謖》后分析人物心理的刻畫相當深刻。“升帳”的時候,諸葛亮臉上的表情是帶有慚愧感覺的生氣,因為他派馬謖、王平鎮(zhèn)守街亭的時候,要求靠山近水、安營扎寨,謹慎小心、不得有誤,馬謖不聽王平勸阻,執(zhí)意扎兵于遠離水源的山上,最終導致街亭失守,這是生氣的主要原因。但這種生氣的情緒是一種無法對外人言說的“悶氣”,帶有愧疚、自責之意,內(nèi)中的原因在于“劉備說馬謖言過其實,終無大用,武侯不以為然,偏偏這一次應了先主的話,武侯又慚愧,又對不起先主,再加上平日常對諸將說,馬謖如何能干,如何有謀略……誰想到這一次的大失敗,
簡單而言,“化用”就是把別人的東西轉(zhuǎn)變?yōu)樽约旱臇|西,“一個是根據(jù)自己的條件,一個是演‘戲’不要演‘人’。”這是創(chuàng)造性地學習流派藝術的高級境界,即根據(jù)自己已有的天賦條件塑造劇中人物,而不以“生硬模仿”
最后,對京劇流派藝術的傳承和流派風格的彰顯,始終是京劇表演藝術最有價值和魅力的特征,我們在肯定流派對推動京劇藝術發(fā)展的同時,更應該看到在當今舞臺實踐中,相當程度的流派研習還處在簡單模仿、單純求“像”的層面,甚至學習藝術家晚年衰敗的表演風格、刻意夸張夸大流派特色、學習流派創(chuàng)始人的“缺點”等問題仍見于舞臺之上。上述所談的從譚鑫培到周信芳的流派發(fā)展路徑和流派傳習規(guī)律是解決這些問題的有效途徑。
(作者吳宇系梅蘭芳紀念館與北京語言大學聯(lián)合培養(yǎng)在站博士后、中國戲曲學院助理研究員)
編輯:位林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