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國家大劇院版威爾第歌劇《茶花女》六輪復排，8000余張演出票全部售罄。余隆、張立萍、石倚潔、廖昌永……因疫情焦渴多時的北京歌劇舞臺，終于等來了一部群星匯集的經典巨作。

“國家大劇院的舞臺大，確實不該再往后‘壓’，一是聲音會有損耗，二是再要走到指定位置上，速度必然會快……”首演開始前一天，廖昌永依然在琢磨余隆的建議，揣摩阿芒這個已經飾演過四輪的角色。石倚潔在劇中飾演阿芒的兒子阿爾弗萊德，但他與廖昌永的年紀相差并不太多。廖昌永想了想，對周圍人抬頭一笑：“動作幅度大了，是不是看著不像父親，像哥倆了？”

這一刻，廖昌永只是一個盡職盡責的歌劇演員，盡管他還有上海音樂學院院長、頻頻登上熱搜的“頂流”歌唱家等多種多樣的身份。這些身份中，哪個對現在的廖昌永最為重要？短暫地將阿芒從身上剝離，廖昌永開始了本報的獨家專訪。

■再演《茶花女》不必“裝老”了 

記者：這輪《茶花女》復排，能在演員表中看到您，很多觀眾都覺得是不小的驚喜。

廖昌永：確實，這次下了決心?，F在要拿這么一整塊的時間離開學校，對我來說是有點困難的。但我覺得作為教師，教學和實踐都不能停。俗話說“教學相長”，一方面是在課堂上和同學們互相學習，另一方面，為了更好地指導學生，我們不能離開舞臺太久，否則舞臺和作品都會變得生疏。

我們從事的是實踐性非常強的職業(yè)。就像很多醫(yī)學教授一直要上手術臺，我們也要在舞臺上保持一定數量的演出，這不僅是對自己業(yè)務水平的提高，在教學時也能保持敏感，比如對人物的理解。

國家大劇院版《茶花女》最初是由馬澤爾大師指揮的，2010年首演，除了2019年復排時我在國外巡演，其余五輪我都參加了。每一輪演出，我都要保持新鮮度，這就是戲劇的魅力。十年前我演《茶花女》的感覺和現在是不一樣的。十年前，這個爸爸是裝的，我要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暗一點、成熟一點；現在，這個爸爸是真的，得努力讓聲音再“年輕”一點。在舞臺上勸兒子時，我真的會有一種跟自己女兒溝通的感覺。現在我經常和女兒聊天，和她分享學習、生活中的快樂或困惑，再演《茶花女》，我會有代入感。

記者：《茶花女》畢竟是您相當熟悉的作品了，這次演出，會格外關注哪些部分？

廖昌永：去年年底，我接到了國家大劇院的邀請，實事求是地講，準備的時間沒有特別多，但我還是在劇本上花了一些心思，特別是人物情感的轉化?！恫杌ㄅ愤@部戲還是挺“揪人”的。薇奧萊塔雖是交際花，但一直渴望安靜穩(wěn)定的生活，所以在和阿爾弗萊德相愛后，她寧愿放棄一切。她清楚自己患病的事實，希望在有限的時間里和最愛的人在一起。薇奧萊塔的遭遇讓人同情，但我又不能提前做好心理建設，告訴自己“她還挺可憐的”，因為阿芒登場時想的都是“這個女人把我兒子勾走了”，這種沖突是不能有預設的。后來在兩人的交談中，阿芒發(fā)現薇奧萊塔其實是個很好的姑娘。薇奧萊塔去世前，他很內疚，覺得自己當初太冒失了。這個過程伴隨著很多細微的東西，這是我以前不一定能注意到的。藝術需要不斷琢磨，哪怕演一百場，我們也希望能把不同的東西賦予在每次表演中。演員要給自己“刺激”，每次登臺都要把作品當成第一次演來研究。

■學校的主要職責是“生產”人才

記者：您上次演《茶花女》是在2016年，五年沒有到國家大劇院演歌劇，是因為太忙了嗎？

廖昌永：有很多原因。前幾年，我比較專注于中國藝術歌曲的整理和研究，花的時間比較多，還是有一點成績的，去年，我們做了“中國藝術歌曲百年”系列學術活動，專著開始出了，也在做國際比賽。當然，工作上也有一些變動。在什么位子上就做什么事，我的第一身份是教師，要把教學工作保證好。走上學校的領導崗位后，學校的發(fā)展、學科建設、人才隊伍建設等以前不會考慮的事情，現在都要考慮。

記者：您成為上海音樂學院院長已經兩年了，和這個身份磨合得怎么樣？

廖昌永：我的初心沒有變過，不管是對音樂的熱愛，還是對學校的感情。我其實特別喜歡做教師，那種成就感和做演員是不一樣的。做演員只需要管好自己，但藝術總要傳承，做教師是從“利己”到“利他”的過程，這是很美好的一件事情。

記者：經常能聽到您提起恩師周小燕教授。在教書育人這項事業(yè)上，周老師對您的影響是不是很大？

廖昌永：各個時期的老師對我的影響都是很大的。周老師把她對待藝術的態(tài)度給了我，特別是對中國音樂的熱愛，她一直告訴我們，作為中國人，中國作品絕對不能唱不好。

還有小時候，我到國外演出，經常一待半年，在那里演歌劇?；貒罂赐蠋?，想帶點禮物，周老師總是說“不用了，不用了，給我?guī)c最新的唱片就行了，讓我看看世界的聲樂發(fā)展是什么勢態(tài)，我還希望能常學常新”。

記者：最近幾年，我們能感覺到學校在原創(chuàng)作品方面做了不少嘗試。原創(chuàng)歌劇《賀綠汀》演出后已經拍成了國內首部8k全景聲實景歌劇電影，接下來，學校會繼續(xù)發(fā)力嗎？

廖昌永：做一部原創(chuàng)作品，聲樂系、管弦系、作曲系等專業(yè)都會參與進來，把學科打通了，目前，除了劇本，我們的原創(chuàng)作品基本上都是由自己的師生創(chuàng)作和演出的。

今年，我們在準備《霓虹燈下的哨兵》、《康定情歌》兩部原創(chuàng)歌劇以及交響合唱組曲《龍華魂》、交響合唱《龍華英烈頌》、音樂劇《忠誠》三部作品。以《康定情歌》為例，它以川藏公路的修建為背景，當地的風土人情、音樂特色、民族習慣都要了解，否則音樂動機和戲劇沖突從哪里來呢？各種作業(yè)必須做齊。在表演層面上，以往我們培養(yǎng)的學生進了院團，還要再花三五年才能成為職業(yè)演員?，F在我們不把學生關在琴房里，而是讓他們走出去積累舞臺經驗，從學生到職業(yè)演員的轉變過程盡量做到無縫銜接。另外，舞臺應該怎么設計、要抓哪個點？這又是對數字媒體學院的鍛煉。

很多地方排戲都請外援，可外援一走，戲就廢了。我想學校的職責還是培養(yǎng)人，我們是“生產”單位，生產作品、生產人才。

記者：再問您一個比較現實的問題。需要您操心的事情這么多，那在學校和舞臺之間，您要做取舍嗎？

廖昌永：肯定還是要取舍的。還是像剛才說的，要知道自己的主業(yè)是什么，現在我的主業(yè)就是把學校建設好，肯定不能再撒丫子出去，半年都在舞臺上。教學、實踐、科研、管理其實也不矛盾，關鍵看內部的線怎么穿，如果藝術規(guī)律把握不好，學校也管理不好。

■聲樂報考人數連續(xù)兩年翻倍

記者：現在很多年輕觀眾看到您，總是會想起您參加過的《聲入人心》。您怎樣看待綜藝節(jié)目給歌劇、音樂劇和聲樂行業(yè)帶來的這股熱潮呢？

廖昌永：當然會有一些問題出現，但我覺得總體來說，這種關注是良性的，對歌劇和音樂劇的發(fā)展有推動作用。我很受感動的是，去年上海歌劇院復排《唐璜》，票全部賣完了，因為演員中有參與過《聲入人心》的一個小伙子。來看演出的觀眾們都把作業(yè)做得很好，什么時候該鼓掌、什么時候不鼓掌、某個人物的唱段是什么……他們都會去查資料，生怕自己什么都不懂，被人笑。這些觀眾是真的喜歡，也是真的下了功夫，所以我覺得目前看起來，一切還是比較正向的。

但我們的演員一定要對自己嚴格要求。我經常對《聲入人心》的學員們講，你究竟是愛藝術還是愛自己？是把藝術放在自己之上，還是把自己放在藝術之上？演員需要恪守職業(yè)操守，位置一定要擺對。如果把自己擺在藝術前面，是走不遠的；但如果你敬畏觀眾、敬畏舞臺，就能以百倍的精神投入到藝術當中。

記者：前段時間看到您的采訪上了微博熱搜，就是在提醒年輕偶像不要迷失自我。

廖昌永：粉絲是雙刃劍，你為他們付出多少，他們就會為你付出多少；你背離他們多少，他們也會背離你多少。作為職業(yè)音樂家，要養(yǎng)成良性的職業(yè)習慣。

記者：從您的切身感受來看，愿意進入這個行業(yè)的人有沒有因此變多？

廖昌永：去年，我們的聲樂報考人數翻了一倍，今年在去年的基礎上又翻了一倍。大數據統(tǒng)計顯示，目前這波熱度還沒消?！堵暼肴诵摹返膶W員們也一直在進步，阿云嘎和其他幾位演員這幾次演音樂劇的進步非常大，周深、蔡程昱、鄭云龍等，他們都成長得很快。蠻好的，但大家仍然要繼續(xù)努力。還是那句話，你花了多大精力去對待藝術，就會得到多大的回報。本報記者 高倩 方非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