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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酒杯的奇幻漂流
一只酒杯的奇幻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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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絲綢之路,你的視線可能會落在世界地圖之上,從西安出發(fā),越過中亞、西亞,蜿蜒至地中海沿岸。比例尺讓望不到盡頭的遙遠凝縮于方寸之間,讓人輕易地獲得上帝視角,以為一切盡收眼底,可與此同時,萬里跋涉的艱辛也會在電光石火間一閃而過;地圖僅有的四種顏色,漫長道路上風土人情的變幻多元就此抹平為簡單粗暴的純色切換。然而,絲綢之路,絕不僅僅是地圖上一條曲折的線。它豐富多彩、有血有肉,要靠你跳入地圖踏上旅途,才能真切感知。絲路更是一張橫跨海陸大洲的網(wǎng),在出發(fā)的路口,誰不感到迷惘呢?或許在這樣的時候,正應該到國家博物館去,在平山郁夫先生的指引下,開啟絲綢之路的旅程。
玄奘般的平山郁夫
國家博物館近期推出“平民情懷——平山郁夫藏絲路文物展”堪稱絲綢之路主題的重量級展覽。但光看展覽的題目,可能很多人會感到茫然:平山郁夫是誰?他和絲綢之路又有何淵源?
平山郁夫生于1930年,是日本當代著名畫家,專擅佛教題材繪畫,曾任東京藝術大學校長、日本美術院理事長。作為一名日本畫家,何以會對絲綢之路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事實上,在一系列正式的身份和頭銜之外,更令我們覺得親切的,或許是平山郁夫先生的綽號——“當代玄奘”。這個稱呼不僅因為他的成名作《佛教傳來》以玄奘西天取經(jīng)為靈感,更因為在此之后,平山郁夫立志重走玄奘之路。
自1959年起,他先后踏訪意大利、敘利亞、阿富汗、中亞各國以及中國等絲綢之路相關國家和地區(qū)150多次。絲路旅程,貫穿著平山郁夫尋訪日本文化之根的熱情;而絲路歷史,則讓經(jīng)歷過廣島核爆傷痛的平山郁夫找到和平的寄托。在重訪絲路的旅途,他筆耕不輟,積累了數(shù)百本素描作品,同時,他也親眼目睹了絲路遺產(chǎn)在戰(zhàn)亂和自然環(huán)境中遭受的破壞。平山郁夫投入了大量的時間、精力和個人財產(chǎn),用于絲綢之路沿途文化遺產(chǎn)的收藏、保護與管理。此次國家博物館展出的,正是平山郁夫生前收藏絲路文物的精華。
歷史上,玄奘是從東土大唐到西天取經(jīng),而“當代玄奘”的絲路之旅,卻是1959年從意大利羅馬起航,先后到訪中亞、西亞,直到中日建交之后,才于1975年走到了東方的中國。或許正因如此,這次展覽一反常見的絲路故事順序,從西方的地中海,一路邁向東方大陸。不過,這可能才是絲綢之路應有的方向——畢竟,絲綢之路是取“絲”之路,東方才是遠航的目標吧。
“來通”的旅行
展覽分為四個部分,分別以“偉大的海”“四方之王”“宙斯·佛陀”“東方驚鴻”命名,相繼展示地中海區(qū)域、兩河流域與伊朗、中亞印度和中國文物。沿展線而行,能感受到有序的漸變——各地的地域特色,由近及遠地發(fā)生擴散、影響和互動。從一般的傳播規(guī)律來看,距離有效地創(chuàng)造了差異。不過,總有一些器物,看似微不足道,卻似乎擁有超越空間的能力。
1970年,西安市的一個建筑工地挖出了兩個大陶甕,這便是著名的何家村窖藏。在眾多異寶之中,有一件瑪瑙獸首杯(圖1),被考古學家齊東方先生稱為“極為奇特的一件珍品”。這不僅因為它材質珍貴、制作精良,更因為此件器物造型特殊,為國內(nèi)孤品。這件獸首杯的金嘴可被擰開,杯中之酒可經(jīng)獸嘴流出。經(jīng)過眾多學者的考證,這件器物的造型應是西方的“來通”。若能隨著平山郁夫先生的步履漫步于絲路,卻能看到來通的各類原型、變體,串聯(lián)起了絲路上的腳印。
考古學家孫機先生指出,“來通”一詞,派生自希臘語。此類器物早在公元前1500年的克里特島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但傳入希臘后才在下部加上了獸首裝飾。展中有一件年代為公元前4世紀的彩陶器,被標注為“牛頭形紅彩陶酒壺”(圖2),下部做出了牛頭的裝飾,應當就是地中海沿岸來通的一種。這件酒壺雖然來自南意大利,但它的上半部分卻繪制著希臘神話主神宙斯的一樁風流韻事——化身天鵝勾引斯巴達王后麗達。神話場景的描繪,可能也暗示了這件酒器的用途。在希臘及其附近地區(qū),形如漏斗的“來通”常用來注神酒。正因如此,這種造型特殊的酒器獲得了某種神圣的意味。
與神相連,表明了來通高貴的身份。相對而言,在古代,高端器物比普通器物更容易傳播,因為使用高端器物的高等級人群擁有更多的資源支持他們遷徙;同時,高端器物本身的魅力,也更容易引起遠方人群的興趣。兩河流域及波斯地區(qū)與地中海沿海各地關系密切,兩地早有貿(mào)易往來,而亞歷山大大帝的征服,更是促進了希臘文化在兩河及波斯地區(qū)的傳播。因此,早在波斯的阿契美尼德王朝時期(前550-前330年),來通便已經(jīng)在伊朗高原出現(xiàn)。可能是考慮到希臘傳來的來通口大底小,難以平置,波斯人改進了來通的造型,做出了獸首與杯身的轉折角度。如天馬形銀來通(圖3),獸首部分做出帶翼之馬,流出孔設于兩前足之間,另一件山羊形銀來通(圖4),造型與天馬形相類,僅獸首變化。這兩件來通皆用銀制,其材質已足以顯示珍貴。不過,在波斯地區(qū)也有陶制來通存世。波斯帕提亞時期(前247-224)的馬形陶來通(圖5),相比于兩件銀質來通,彎曲曲線更加柔和,表現(xiàn)出來通器形的時代差別。從用途來看,在波斯、西亞等地,雖然時變境遷,但來通作為酒器,仍有祭器的功能。時人對它的重視,便也可由此略窺一斑。
等波斯地區(qū)進入薩珊時代(224-651年),來通又出現(xiàn)了一種新的形態(tài)。那就是在來通中上部塑造人像。展覽中有一件綠釉人面來通(圖6)很有特點。其下方獸首縮小弱化,在杯中部制出人面像,人面上方則刻畫希臘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形象。孫機先生認為,這類來通有些器身同時出現(xiàn)女神和國王,可能除了用于宗教儀式,還有包含崇拜君主之意。因此,這件器物上的人像可能是高級貴族或國王,而赫拉克勒斯則暗示了當時中東地區(qū)與希臘文化的淵源。來通的文化意涵由此層層相疊,耐人尋味。
來通雖然一變再變,卻有著持久的生命力,這樣的生命力,讓它越過山海,橫跨東西。在平山郁夫的收藏中,西來的絲路使者何止一種?比如各色玻璃器(圖7),與來通有著類似的步調,只是形態(tài)更為多樣變幻;比如來自阿富汗的王冠(圖8),裝飾著希臘化的金橄欖葉,卻又影響了中國的金步搖;比如在中國屢見不鮮的來自中東地區(qū)的聯(lián)珠紋裝飾……想必平山先生早已在這些細節(jié)中發(fā)現(xiàn)了絲路的風景,但他和他的家人們更愿意讓這些器物自己訴說旅行的意義吧。
本版文并攝影/丁雨
編輯:楊嵐
關鍵詞:平山 郁夫 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