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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緬邊境賭場綁架案:以招工為名騙至緬甸索贖金
原標題:中緬邊境賭場綁架調(diào)查
站在河邊可以直接看到對岸的緬甸
北京青年報1月23日報道,“爸,我在緬甸賭場輸了錢,欠了人家6萬元。”1月14日,家在安徽淮北的老周突然接到了兒子周小虎的電話。在隨后的微信視頻通話中,老周看到23歲的兒子雙手被綁、蹲在地上挨打。
此時的周小虎原本應在北京建國門外的一家公司上班,老周向北京警方求助后,確認兒子2天前真的從北京飛往了昆明,這才發(fā)現(xiàn)“出大事兒”了。1月17日,老周把從親友處籌來的6萬元打到兒子隨身攜帶的銀行卡上,第二天云南瑞麗警方在中緬邊界的中方一側發(fā)現(xiàn)了被送回來的周小虎。
在面臨同樣遭遇的人看來,老周這次贖回了兒子,算是一次“常規(guī)操作”。2016年左右開始,曾經(jīng)一度淡出人們視野的“緬甸賭場綁架”開始在云南瑞麗的對岸死灰復燃,被綁架者往往被“國外高薪勞務”等誘餌騙至緬甸賭場,家屬如果不繳納“欠下的賭債”,被綁架者會面臨各種身體摧殘。
位于云南瑞麗市區(qū)東側的姐告口案,是云南省最大的邊貿(mào)口岸,滿大街的緬甸文招牌和穿梭的緬甸邊民,讓這里充滿了異域風情。瑞麗市公安局姐告分局國門派出所距離中緬邊境的直線距離只有400米,派出所院子大門內(nèi)左側的空地上,支著一個遮陽棚,在絕大多數(shù)時候,對坐在這個棚子底下的人來說,并沒有欣賞這份異域風情的心情。
劉斌在派出所的遮陽棚下等待被綁架女友的消息
1. 顫抖的被綁架親歷者
1月20日,國門派出所院子里遮陽棚下面,七八個人將剛剛從緬甸逃回來的陳強圍住。
經(jīng)歷了19天囚禁的陳強此時的手依然不住地抖,別人遞過來的香煙也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24歲的陳強在2018年的前19天,遭遇了被煙燙、被打火機燒、被電擊、被棍打,甚至親眼看到同樣被綁的人吃掉了自己的便溺。
或許是看到陳強實在沒有油水可榨,19日下午,綁架者先后換了三輛車,將陳強和其他4個人送出緬甸境內(nèi)。綁架者對陳強的說辭是,因為自己“黑”了老板的錢打算跑路,陳強等幾個還沒有交錢的人因此得以逃脫。
在遮陽棚等候的人群中,有陳強的同齡人,也有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還有挺著大肚子的年輕女人,他們趕來國門派出所報案的情形幾乎都一樣——自己的親友在緬甸被人綁架了。
大家都迫切地想聽到“那邊兒”的情況,看到陳強的手背、胳膊和身上有多處煙頭灼燒的痕跡,右手小拇指上包著厚厚的紗布,家屬們紛紛擔憂地詢問,是不是被拔了指甲。
“這塊指甲是他們用打火機燒的,因為交不出錢,他們讓我舉著手,用打火機燒,手一旦動了,就是一頓棒打。”陳強隱約記得,自己被燒了將近半分鐘。
“我們家拿不出錢,他們就只能打我泄氣,和我關在一起的還有十幾個人,這算是 殺雞給猴看 吧,很多人看見我被打,就催著打電話讓家人打錢。”陳強說。
徐浩獲釋后得到一個手機和家人聯(lián)系
2. 70多人的人質(zhì)家屬群
人群之中,王國偉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陳強的傷口,腦子里卻是想著仍被困在對岸的兒子。
1月17日,王國偉接到一通電話,說兒子在緬甸的賭場賭博欠了5萬塊錢,讓家人趕緊轉(zhuǎn)賬還錢,幾次三番的電話和視頻溝通,王國偉確認原本在淄博讀大學的兒子確實到了緬甸。
沒敢停留,他從吉林通化老家趕到了瑞麗。此前在老家報警時,當?shù)匦叹箨牭木煸答佅ⅲ瘥惥綄Π讣浅V匾暎瑢iT成立了專案組。
“等到了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并不是我一個人遇到了這種事兒,等了3天就認識了十幾個被綁架到緬甸去的人的家屬。”王國偉說,“在國門派出所做了筆錄,我就整天待在這個棚子底下,回酒店能干啥呢?在這里大家說說話,心里頭踏實點兒。”
大家聽了王國偉的講述,就非常確定地告訴他:“都一樣,都是這個套路。孩子肯定是真被綁架了,趕緊籌錢吧,讓孩子少遭點罪。”
派出所門口賣水的大姐已經(jīng)見多了類似的情節(jié),她勸大家:“你要等,少則兩三天,多則一個月。”
她的經(jīng)驗告訴她,等待似乎總會迎來結局:“交了錢的都回來了,實在沒錢的,最后也能回來,就是打得慘一些。”
1月20日下午,王國偉給綁匪先打過去了5000元,“不敢一次給太多,怕他們再抬價,但是也不敢一點兒都不打,先打過去一點兒,讓孩子有口飯吃,少遭點兒罪,少挨點兒打。”
為了方便同樣遭遇的人彼此聯(lián)系,1月12日,一位江西被綁架者的家屬建了一個微信群,最開始只有5個人,等到王國偉加入時,這個微信群里已經(jīng)有70多人了。
3. 一個還算幸運的人質(zhì)
在家屬微信群里,拖著4個月身孕的湖南人余燕是唯一的孕婦,1月19日這天,丈夫徐浩剛剛從緬甸被贖回來。
“我交錢快,所以被打得不嚴重,只是膝蓋被他們用棒子打了幾下,有些淤青,我想把那邊兒的一些經(jīng)歷告訴其他受害人家屬,也幫他們出出主意。”徐浩說。
徐浩此前在湖南做金融生意,在QQ群里看到有人說緬甸賭場有多余的錢可以放貸,就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想去“找找機會”。
17日下午,緬甸“借貸公司”的人接徐浩過境,又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一行人來到了賭場,賭場大門外站著兩個緬甸當?shù)厝耍砩媳持鴺尅?/p>
進入賭場后,細心的徐浩數(shù)了一下,這里有幾張桌子,都坐著人在打牌,帶他來的人問他要不要先試試,可以借給他籌碼。
“我知道這就是個套兒,借了籌碼去賭肯定輸,那時候就不好說了,所以我拒絕了他們,說我就是想來了解一下放貸的事兒。”徐浩說,“這時候帶我來的人就有點兒不太高興,說那咱們?nèi)?公司 談談放貸的事兒吧,就把我從賭場帶走了。”
車行十幾分鐘,幾個人又把徐浩帶到了一個二層小樓,“一進門他們就翻臉了,收了我的手機、身份證,戴上手銬,然后問了手機支付密碼,把微信里的1000多元先都轉(zhuǎn)了出去,然后就讓我蹲在地上不許說話。”
關了一天多之后,19日下午,綁架者讓徐浩給愛人余燕打了電話,贖金的金額是2萬元。
按照他的分析,2萬元贖金在所有人質(zhì)中幾乎是最低的,因為他“很幸運”地既沒有借籌碼,也沒有讓對方提供免費機票。
陳強被燒傷的小手指已包扎好
4. 免費機票和“打車費”
和徐浩一樣,陳強也是在QQ群“上鉤”。
2017年年底,陳強在QQ群里看到一則招工廣告,說去緬甸賭場“做流水”收入可觀,想著春節(jié)前賺點錢好過年,他便主動和對方取得了聯(lián)系。
對方顯得頗具誠意:提供往返機票、免費住宿,實地考察后如果不滿意可以不做。陳強很快就登上了從江蘇南通飛往云南昆明的航班。
落地后,陳強很順利地和前來迎接他的“工作人員”接上頭。對方安排了大巴車,將陳強一行人送到瑞麗,同行的還有另外4個人,都有和陳強類似的目的。
陳強先被帶到了賭場。對方遞給他一把籌碼,聲稱無論輸贏,都與陳強他們無關。心存疑惑的陳強一開始沒敢加入賭局,只是在一旁觀看。
很快,五個人中有一人被單獨帶走,陳強隨后被對方帶去“公司”簽了“欠款合同”。
最終,陳強接下了價值25000元的籌碼,按照“一拖四”的規(guī)則,輸錢后的他欠了10萬元錢。
被放回來的多位受害者介紹,自己來到瑞麗的原因,大多是看到QQ群、微信等社交網(wǎng)絡上的廣告,想來找工作或者申請小額貸款,與賭博毫無關系。
綁架者往往會通過乘船的方式,把受害者帶入緬甸境內(nèi)。由于河道較窄,許多人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踏出國門就已經(jīng)被囚禁。
徐浩說,在這些綁架者收到贖金后,一般都會將被綁者送回到邊境線,還會給上300元左右的“打車費”。
“我離開邊境的時候,在緬甸那邊兒開車的司機還和我開玩笑說,快回去吧,就當花2萬元錢來了一次緬甸兩日游了,實在太囂張了。”徐浩說。
瑞麗警方發(fā)給當?shù)爻鲎廛囁緳C的宣傳單
5. 人質(zhì)曾經(jīng)被拉攏入伙
根據(jù)徐浩和陳強的描述,綁架者和司機都會說漢語。
王國偉在打電話時的錄音顯示,對方說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叔叔您看,您孩子在我們賭場借了我們的錢,我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您說是不是,總是要還的。”
“打電話倒是挺客氣,但是給我發(fā)打孩子的視頻,我看一點兒都不手軟。”王國偉說,“他們說的都是普通話,說得特別標準。”
除了被打的時候,徐浩這些被綁架者都被布蒙著頭,彼此之間不允許交談,“誰說話就打誰”。
徐浩記得,一名綁匪曾經(jīng)炫耀稱,自己的這個“據(jù)點”每個月就能抓來40多個“肉票”。
這或許是有些夸張的數(shù)字,但受害者層出不窮、數(shù)目驚人卻是不爭的事實。
陳強回憶說,自己剛到這里時,房子里就扣了4個人,他是第5個。后來的半個多月時間里,不斷又有新的受害者被關進來,最多時小小的房子里關押了20多人。或許,犯罪團伙也在急劇擴張中,徐浩說,緬甸司機在送自己回來的路上曾拉他入伙。
“說是騙過來一個人收了10萬就給我抽3萬,我現(xiàn)在懷疑,網(wǎng)上那些發(fā)廣告的,可能也是在賺這個 中介費 。”徐浩說。
“他們當時就說過: 實在沒錢交,那就跟著我們干。 ”根據(jù)陳強的描述,他被關押的據(jù)點,綁架者也曾明確表示,要拉一位遲遲沒交贖金的小伙子入伙。
6. 似曾相識的作案手段
回來的第二天,徐浩來到國門派出所做筆錄,“本來是不想來了,但是希望我的筆錄能給警方帶來一些線索,警察也很認真,記錄得很詳細。”
陳強也在這里等候,他被綁架后,家人在南通當?shù)貓罅司沙鏊窬苤匾暎瑢iT派了副所長來云南協(xié)助瑞麗警方辦案。
從緬甸逃離后,當?shù)孛窬瘜椭丶遥悘娬f:“再也不會想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兒了,回去了就安安心心找個工作。”
在余燕等待她丈夫徐浩的兩天里,三位來自廣東湛江的民警也在著急地等待消息:一名湛江的年輕人也在緬甸被綁架。
因為沒有辦法出國執(zhí)法,民警能做的,就是先想辦法把人救回來,“對方開價20萬,家屬實在拿不出來。我們來了以后,也只能是托各種門路,讓對方減減價。”
國境線成了綁架者最有利的保護。“他們根本就不害怕報警,打電話過來的時候直接就說了,想報警就去報警。”王國偉說。
在徐浩和陳強歸國的“上岸點”,對岸的中文招牌清晰可見。只要稍作逗留,對岸就很快有人站起來招手,“要背你過河嗎?”
早在10多年前,緬甸邁扎央就曾發(fā)生多起“賭場綁架中國人”案件,在中緬雙方聯(lián)合打擊之下,此類綁架案曾一度淡出人們的視野。
瑞麗市公安局徐警官說,從瑞麗被誘騙出境乃至遭“綁架”的人員大多被關押在瑞麗姐告口岸對面的木姐。
最近頻繁發(fā)生綁架案雖然和當年邁扎央綁架案作案手段相似,但徐警官說,作案者“不是同一撥人”。
7. 國門之內(nèi)的各種努力
公開報道顯示,國門派出所所在的姐告分局,僅2016年一年就解救了此類受害人330人。
去年,在公安部的協(xié)調(diào)下,上海警方曾聯(lián)合瑞麗、緬甸警方開始了歷時4個月的跨國警務協(xié)作,抓獲了6名犯罪嫌疑人。
在距離瑞麗最近的德宏州芒市機場,出口處張貼著明顯的警方提示:“如果您到德宏的機票屬于網(wǎng)絡、微信等認識的陌生人以貸款、務工等為由免費為您提供,并承諾免費食宿和接送的情形,您可能被騙了!可能會被誘騙至境外受到非法拘禁或綁架!為避免發(fā)生被人誘騙至境外受到不法侵害,請及時與機場公安或者瑞麗市公安局聯(lián)系,確保您的人身和財產(chǎn)安全。”
1月20日下午,位于畹町的中緬90(1)號界碑附近,工人正在加緊對界河長廊的建設。
熟悉這一帶的出租車司機郭海分析,之所以要建類似圍墻并設有壕溝的長廊,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為了減少有人偷偷跑到對岸的可能。
郭海手上有來自瑞麗警方的宣傳單,看到行李特別少的外地年輕人,出租車司機們往往會格外小心,再三詢問他們來瑞麗的目的,提醒不要進入對岸的陷阱。
乘出租車進入瑞麗市區(qū)時,檢查站的民警也會在路邊詳細了解外來乘客來到這里的目的,并一再提醒不要出境賭博。
20日下午,又有四五位家屬趕到國門派出所報警,有人是為了弟弟,有人是為了丈夫,還有人是為了女朋友。
劉斌的女友被困在緬甸已經(jīng)三天,綁架者發(fā)來的視頻里,原本瘦弱的女友在墻角瑟瑟發(fā)抖,但8萬元贖金對劉斌和女友家里來說是一筆巨款,短時間很難湊夠。
他把希望寄托在警方身上,因為家屬們聽說,最近剛剛又抓了一批嫌疑人,警方已安排之前獲釋的受害者去辨認,“希望能有好消息”。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曾珂
關鍵詞:中緬邊境賭場綁架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