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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航CZ6406空中驚魂:如果飛機真出事,那就這樣了
得知飛機可能出了問題,20歲的乘客王俊皓突然想給爸媽“留點東西”。他取出iPad寫了只有25字的遺書:“世界和平,爸爸媽媽我愛你,我愛你××(女友名),不要吵架,王俊皓南京。”
另一位乘客秦莉生出了“一輩子就過去了”的感慨。這天是她的34歲生日。丈夫約好在機場接她,然后一起慶祝。這架波音737客機從長春始發(fā),經(jīng)停南京,飛往桂林,抵達南京時晚點了22分鐘。秦莉有點著急,在去登機的擺渡車上,她向同行的同事抱怨了三四次,“這個飛機怎么停得這么遠啊”。
2017年11月13日晚,南方航空公司CZ6406航班從南京飛桂林的151名乘客中,包括兩名兒童、兩名嬰兒和一名坐輪椅的乘客。平靜夜空迎接他們的,是一個驚魂之夜。
“如果飛機真出事,那就這樣了”
飛機離開南京的時間為20時13分。
起飛后一個多小時里一切正常。乘客照常用了晚餐,許多人昏昏欲睡。根據(jù)南方航空發(fā)布的信息,CZ6406預計在22時25分抵達桂林。
21時35分,一則機長廣播打破了機艙內(nèi)的安靜。“機械故障,要臨時備降長沙黃花機場”,乘客們驚醒了起來,四處張望,議論紛紛。
隨后,另一則廣播加劇了緊張氣氛,“貨艙火警,需要迫降——備降黃花機場,請大家放心,我們有能力有信心安全降落,保證大家的安全。”
機長從“迫降”到“備降”的改口,嚇得乘客陳誠打了一個激靈。這位工程師想起看過的紀錄片《空中浩劫》,里面講述了很多機毀人亡的案例。中國民航局網(wǎng)站資料顯示,迫降是指飛機失去安全降落能力之后的降落,常由于出現(xiàn)重大故障,而備降是飛機在運行過程中為確保安全采取的正常措施,航路交通管制、天氣情況等都會導致飛機備降。
陳誠叫住一個空姐,詢問對方之前是否遇到過相似情況。對方表示沒有親歷,只聽說其他機組遇到過。陳誠的心放不下,與同事努力往窗外看,沒看到明火。
秦莉是在一片騷動中被吵醒的。一醒來,她就聽到空姐的聲音,說“機組人員有能力有信心將大家安全帶到”,她有點蒙,問了鄰座的男士,才知道飛機要在長沙降落。鄰座男士的聲音很輕,但她一下子嚇醒了。
100多雙眼睛盯著乘務員的一舉一動。
“我們是通過乘務員的行動來猜測整個飛機的嚴重情況”,南京實習民警王俊皓回憶。此行他要和另外三位同事王海越、楊成宏、張瑞弸去桂林執(zhí)行任務。
“一開始乘務員聚在前排討論方案,后來各就各位,站在過道上,同時豎起大拇指”,王海越猜測,這是表示乘務員就位的手勢。
“這排這排到這排,落地后從中艙門撤離”,“這排這排到這排從后艙門撤離”,空姐在艙內(nèi)快速走動著,不時敲擊一下乘客的椅背,語速急促。
據(jù)乘客回憶,約有4位乘務員分布在艙內(nèi)各部,開始教乘客迫降姿勢。從廣播響起后,機艙內(nèi)一直有點騷動。她們提高嗓門,試圖蓋住嘈雜聲,并拍手吸引乘客的注意力,“看我看我,降落時雙手搭在前面座位上,左手搭左邊,右手搭右邊,頭埋在兩臂之間”。
乘務員不斷提醒撤離路線,告訴大家迫降姿勢,要求大家不要帶行李,去掉飾品。“就像備戰(zhàn)狀態(tài)。”秦莉回憶。
飛機內(nèi)安靜了下來。人們保持著迫降姿勢,安靜等待。雖然乘務員提醒他們,迫降之前暫時不必保持這樣的姿勢,不過許多乘客注意到,大家不約而同“沒有改變姿勢”。
據(jù)中國民航局事后發(fā)布的信息,CZ6406航班機長文誠表示,飛機巡航高度在7800米的時候,后貨艙火警燈亮,火警鈴響起。機組進行了滅火程序,但滅火程序后,火警燈并沒有熄滅,這表示火警在繼續(xù)。
飛機從7800米的高空開始降落。
陳誠時不時往窗外瞟,他感覺到飛機在加速,機頭比機尾低,黑色的夜空中,窗外機翼拉出一條明顯的白線——官方信息顯示,飛機當時的飛行速度一度達到每小時903千米。
突然,艙內(nèi)有嬰兒開始啼哭。在這狹小又寂靜的空間里,嬰兒的哭聲就像一根針,刺破了一只裝滿緊張情緒的氣球。許多人記住了這個孩子的哭聲。
“那一瞬間空氣都凝固了,我在想孩子是不是預感到了什么。”秦莉說,自己頭腦一片空白,“看到電視里的場景發(fā)生在現(xiàn)實,沒有任何依附感和安全感。”
在那一瞬間,王俊皓突然想給爸媽留點東西。他取出iPad寫了那封25字的遺書。事后他解釋,“世界和平是當實習民警的感受,希望人們能夠安寧。然后就是表達下我對他們的愛,不要吵架是希望自己走了之后不要有太多的麻煩”,他擔心萬一自己出了事,父母與他的學校及實習單位發(fā)生矛盾。
他回頭看了一眼啼哭的嬰兒,心情“太壓抑了”。嬰兒的母親安撫不住孩子,也哭了起來。
坐在一起的3個民警握住了彼此的手,一直等到快降落時才松開。
后來王俊皓說,握手時他已經(jīng)想好,“如果飛機真出事,那就這樣了。”
說“撤”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站起來了
21時56分,飛機一個急剎,穩(wěn)穩(wěn)落在長沙的跑道上。
乘客們起初沒緩過神來,幾秒鐘的沉默后,艙內(nèi)開始爆發(fā)掌聲,“鼓掌是向機組道謝,果然能將我們安全帶回來。”陳誠說,那時大家都有點放松了,有人開始解安全帶。
但掌聲只持續(xù)了5到10秒。
“都坐好,不許解安全帶!”后排的男乘務員焦急地大喊。緊接著,機長在廣播里用沙啞的嗓音喊:“撤離!撤離!”陳誠從中聽出了恐懼。乘務員也在對乘客高喊“從緊急通道趕緊撤”。
艙內(nèi)的緊張情緒又回來了。
“說‘撤’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站起來了,很快機艙走道里就充滿了人”,王俊皓大聲提醒了一聲“注意秩序”。乘務員也站在兩旁座位處疏散乘客。令秦莉印象深刻的是,她的座位本來在里側(cè),撤離的時候一位男士讓她先走。這是她當晚最深刻的印象之一。
根據(jù)飛機緊急撤離原則,火警警告不能消除時,機長應在完成相應的程序后,下達撤離口令。
航空公司的解釋是,飛機下降過程中,火警鈴熄滅過一段時間,但是落地之前又再次響起,“本著人的安全是最高職責的原則去處理這個情況,必須在落地以后,第一時間讓旅客、機組撤離飛機。”
陳誠后來回憶起來,認為機長的做法是對的,“在天上要穩(wěn)定大家的情緒,落地后要讓大家緊張起來趕緊撤離”。
4個人窩在那個狹窄的小亭子里吼了一首《祝你平安》
那天晚上,長沙下著小雨,有點冷。機場地面工作人員在待命。
秦莉從前艙門撤離,走到艙門口時,“腦子是空白的”。她順著滑行梯往下,“雙腳著地的那一瞬間,就感覺自己還活著,一切還可以掌控。”
她拼命往前跑,快到能夠聽到風往自己耳朵里灌,心臟“砰砰砰”地跳。同事在她身后大聲喊她,但除了心跳和風聲,她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是一直跑。
后來她跟同事碰面后,同事對她說,以后“再也不坐飛機了”,并表示要想想以后的人生,一輩子過得很快,有些事要趕快去做,不能每天這么忙忙碌碌的。同事還告訴她,在飛機上甚至想過,自己借別人的錢泡湯了,別人借自己的錢也清零了。
王俊皓是從中艙門撤離的。打開艙門就是機翼,人先跳到機翼上,再從機翼跳到地面,“艙門到地面的距離大概兩米多”。
跳下去后,王俊皓等人開始接應后面的乘客。由于天黑看不清地面,有的乘客跳下后還沒站穩(wěn),后面的乘客就急著往下跳。跳一個下來,他們就往旁邊攙扶,催促對方“趕緊走趕緊走”。有個中年男人抱著小孩,王海越讓他從機翼上滑下來,摸著對方的腿,小心地往下拉,最后把大人和小孩一起扶下來。
王海越等到人們?nèi)砍冯x后才走,離開時他看到地上有一只黑色的童鞋,他撿起看了看,本想歸還失主,又發(fā)現(xiàn)另一只在機翼下面,便放下了。
最后,151名乘客全部安全疏散,只有一人“腳踝輕度扭傷”。
落地后,在雨中,身著單衣的乘務員拿著喇叭喊大家“集合”,聲音嘶啞,但仍穿透了全場持續(xù)鳴叫的警報聲。人們順著聲音往一塊聚攏。乘務員一遍遍清點人數(shù),詢問大家是否受傷。人數(shù)清點了好幾遍,上擺渡車時,又是一個個數(shù)著數(shù)上的。
大家紛紛掏出手機向家人報平安。秦莉給丈夫打了電話,丈夫接到電話后很驚訝,他并不知道飛機出了問題,連連問她有沒有事、要不要坐高鐵回家。
本來在迫降時,機組要求乘客不要攜帶任何物品。但秦莉還是從包里掏出手機隨身帶下了飛機。她想著,如果真出事了,別人能從手機知道她是誰,如果沒出事,她可以給家里報個平安。
站在雨中,她看到手機屏幕的光亮、機場燈、警燈、消防車燈、救護車燈,一齊在雨夜里發(fā)光閃爍,看上去把整個機場都照亮了。這一幕讓從事旅游業(yè)的她很感動。她想起了今年四川九寨溝地震后,導游帶乘客脫險“一個都不能少”的故事。
事后,這些乘客才知道,民航部門當晚接到機組緊急情況報告后,指揮其他飛機避讓,優(yōu)先保證CZ6406航班降落。長沙黃花機場按照規(guī)定關閉了機場,啟動應急救援程序。到23時35分,機場才恢復正常運行。
據(jù)中國民航網(wǎng)消息,在CZ6406航班21時35分發(fā)現(xiàn)火警后,長沙黃花機場接到民航湖南空管分局通報,立即通知機場消防和醫(yī)務等相關部門啟動應急救援程序,21時45分,各救援單位全部趕赴到指定集結(jié)地點集結(jié)完畢,從指令發(fā)出到集結(jié)完畢,只用了5分鐘。
民航中南地區(qū)管理局初步調(diào)查認定,此事件是一起因航空器警告系統(tǒng)故障導致虛假火警信息的航班備降事件,“不構成航空運輸事故或責任原因事故征候”。
南航連夜調(diào)派了另一架飛機,把151位乘客繼續(xù)送往桂林。
在又一次候機時,王海越等人去了候機室里的“唱吧”KTV。4個人窩在那個狹窄的小亭子里吼了一首《祝你平安》。這是他們點的第一首歌,王海越說,“不會唱也要點”,大家都有一種“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之感。
151人最后在14日1時25分再次出發(fā)。起飛前,有乘客覺得自己聞到了煤油味,據(jù)陳誠回憶,“大家如驚弓之鳥,都在議論,空姐也在一直解釋。”
這一次,秦莉沒有像以前一樣睡覺。她緊攥著隨身佩戴的玉佛,一遍遍默念“阿彌陀佛”。
凌晨2時20分,飛機抵達桂林機場,比原計劃晚了3小時55分鐘。
秦莉在凌晨4點左右回到了家,一進門就得到了一個大大的擁抱,丈夫拍著她的背安慰“受驚了,受驚了”,她抱著丈夫,感覺“失而復得”。女兒已經(jīng)熟睡,她輕輕推開門,看到女兒那一刻,就覺得“還好,一切都還在”。
那天如果沒有意外,秦莉會跟丈夫一起去看電影,吃生日蛋糕。她最終還是慶祝了自己的34歲生日,補吃了蛋糕。生日蠟燭點亮時她許了個祈求平安的愿望,這是她經(jīng)歷過這次空中火警事件后的最大愿望。兩天后她又去南京出差,返程她選的還是CZ6406航班。
陳誠后來返回南京乘坐的是高鐵,他還是心有余悸,短時間內(nèi)不太敢再坐飛機。王俊皓自始至終沒好意思告訴父母,自己寫過那封遺書。在那個驚魂之夜,終于到達目的地的他與同事直接去了預定的抓捕任務現(xiàn)場——太陽還沒有照常升起,但新的一天開始了。
實習生 袁文幻 來源:中國青年報 ( 2017年11月22日 09 版)
編輯:周佳佳
關鍵詞:南航CZ6406 空中驚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