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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宮有一半的藏品都是他的,簡直就是半部書畫史
這是個被譽為明清以來,八大鑒賞家之首的男人。有人說,他撐起了半部中國的美術(shù)史和書法。比如說,他的書畫收藏總量大概是故宮博物院的一半,世界上諸多博物館的,中國書畫類的鎮(zhèn)館之寶來自于他??傊@是個擁有無數(shù)故事的男人。
民國年間,翁同文在故宮博物院的庫房,發(fā)現(xiàn)近半數(shù)的字畫上都有一個人的印記,翁同文最終復(fù)原了一份藏品目錄,推算出這個人的書畫藏品總數(shù)為 2190 余件。那時,據(jù)《故宮書畫錄》統(tǒng)計,故宮博物院的書畫收藏一共也就 4600 余件。
這兩千多件藏品原本都置于明代的天籟閣中,如果想把這里所有的藏品看一遍,需要花上兩個月的時間,但閣主極其“吝嗇”,很少有人可以征得同意踏入天籟閣。
重元貶宋,是明代的風(fēng)氣,所以天籟閣里有眾多“元四家”——黃公望、倪瓚、王蒙、吳鎮(zhèn)及其他元代的精品并不稀奇。實際上,閣主人是一個頗具歷史觀念的收藏家,他以宋、元文人畫家為主體構(gòu)建他的收藏王國。在這個名家譜系中,趙孟頫猶如中心座標(biāo),往前追溯,是唐代及六朝、晉代的藏品,往下延伸,則是吳門畫派的文徵明??梢哉f,閣主人憑一己之力撐起了半部中國美術(shù)史,甚至閱人...畫無數(shù)的乾隆都是他的粉絲。
此人便是明代大收藏家項元汴( 1525-1590 )。
唐代韓幹《照夜白圖》 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
江湖上流傳著項元汴的許多軼事。
比如,聽聞他非常吝嗇,衣服穿得和老農(nóng)差不多;又比如,他曾經(jīng)因妓子豪置千金打造了一張沉香床,而后又把它燒了,造就了一條沉香街;再比如,他與僧人也有諸多故事流傳下來……
又比如說,他和諸多當(dāng)時有名的匠人關(guān)系都不錯,并讓他們制作了,幾榻架柜奩盒各種器具并在其上都刻上銘識,精巧得像秦漢之物;再比如說,他和乾隆這個同樣愛收藏的大收藏家有一個相同的愛好——愛蓋章,聽說是檢閱一遍就蓋一次章。這個愛好非常受后人詬病,一是有礙觀瞻,一幅畫里那么多章總是不好看;二是藝術(shù)史學(xué)家們感嘆,你有那么多時間蓋章,怎么沒空去梳理下自己的藏品,用點心就是后人拼盡一生心力才能整理出來的藝術(shù)通史,對他可謂是又愛又恨。
大名鼎鼎的顧愷之《洛神賦圖》也曾是項元汴的收藏之一
顧愷之《女史箴圖卷(唐摹)》、韓干《照夜白》圖卷、韓滉《五牛圖》、李唐《采薇圖》、趙孟頫《鵲華秋色圖》、王羲之《蘭亭序》、懷素《苦筍帖》……隨便一件都是鎮(zhèn)館之寶。將這些閃耀古今的精品藏入私囊,必然需要雄厚的財力支撐,但你千萬不要以為有了財力就可以完成如此浩瀚的收藏。
韓滉《五牛圖》,故宮博物院藏
項元汴的父親項銓年輕時靠經(jīng)營典當(dāng)業(yè)完成了原始積累,然后到處置地買屋,收取地租。項銓在日后有更巨的財富增長,除了經(jīng)商頭腦外或許更得益于他的品格——項銓當(dāng)年買下一處房屋,幾十年后翻修時,從壁肚里發(fā)現(xiàn)了一大筆金子,項銓找到舊宅主人的后代,把這筆錢如數(shù)還給了他們。
項銓死后,把家產(chǎn)以一作三,分給了他的三個兒子。二哥醉心于文藝事業(yè),天天賦詩作畫;兄長(項元汴比長兄小 25 歲)踏入仕途,無心金錢。所以,項家的大部分家產(chǎn)都給了這位小兒子。
項元汴從 16 歲開始搞收藏,30 歲左右時是他的第一個收藏高峰,那時大部分元代佳作已入天籟閣。50 歲左右時,晉唐及兩宋精品也都被收入了項元汴手中。
馮承素摹王羲之《蘭亭序》跋尾項元汴的標(biāo)價 故宮博物院藏
坦白來說,年輕時的項元汴還算不上鑒藏家,最多算是一個古董商人,這話的意思是說他的專業(yè)能力并不是那么強。那他如何在 30 歲左右時完成了初步的收藏體系建立呢?這得益于,他與同時代明代書畫大家的交往。
文徵明就是其中之一,在當(dāng)時文徵明不僅是當(dāng)紅畫家、吳門畫派的盟主,而且在江南一帶的書畫鑒藏中也是泰山北斗一樣的人物。文徵明比項元汴大 55 歲,但他很長壽(近 90 歲時去逝),所以項元汴才有幸與文徵明產(chǎn)生了更多交集。
因項元汴而提升了自己藝術(shù)成就的也大有人在:仇英,雖然后來成為明四家之一,但仇英一開始只是個工匠出身的畫工,靠畫畫糊口,但是他的模仿能力極強,項元汴就把他請到家里來臨摹古畫,一呆十幾年,終于摹成了一代大家;董其昌,年輕時多次拜訪過項元汴,在短時期內(nèi)閱遍了天籟閣歷代的精品,終從晉、唐人的真跡中尋找靈感。
世人評價項元汴有些吝嗇,但在收藏上他卻常常一擲千金,是真的千金!
項老板從根本上說是個商人,他有自己的一套收藏法式。
其一是,熱愛蓋章。在書畫上蓋章本來是宋代以來的傳統(tǒng),可是像項老板這樣基本上看一次就蓋一次的也算是天下第二了(第一當(dāng)然是他的粉絲乾隆了)。項老板經(jīng)常用的印鑒有“項元汴印”、“子京”、“墨林”、“天籟閣”等等,大概有110方。
章多也就算了,蓋得還比什么都勤快,在《盧鴻草堂十志》中蓋了近100方,懷素《自述帖》上蓋了70多方……
其二是,喜歡記賬。項老板往往在藏品的題款中把購買的價格也寫上去,就跟賬本一樣。比如說,他藏的最貴的是王羲之的《瞻近帖卷》,二千金,其次是懷素《自敘帖》,值千金,趙孟頫《書道德經(jīng)卷》“其值七十金”……當(dāng)時的一金等于一兩銀子,一兩銀子大概可以買到兩石大米,高級商品房大概要400斤,所以……你去算吧。
楊凝式《韭花帖》跋尾項元汴的標(biāo)價,故宮博物院藏
其三,獨家編號。項老板將自己收藏的所有作品做了一個編號,編號是按《千字文》“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來的,比如韓滉《五牛圖》的編號是“此”字,王蒙《稚川移居圖》對應(yīng)的是“圣”字……很有打假意識噢!
蘇軾《致夢得秘校尺牘》
右下角有千字文第八○一「具」字編號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仇英《臨宋元六景(局部)》
后有項元汴印等及千字文第六八九「聆」字編號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傳說中的天籟閣
項元汴曾經(jīng)搞到一架據(jù)說是魏晉時期的孫登的古琴,琴上刻著“天籟”兩個字,所以就將自己的藏書樓叫做“天籟閣”,天籟樓里藏的除了書,當(dāng)然就是他收集到的各種古董了。
那是1556年的冬天,何良俊銘記一生的日子。他將這一天的所見所聞鄭重地寫在了《四友齋叢說》里。
他在主人的帶領(lǐng)下,走向天籟閣。堂前是松石梅蘭,似有暗香來。入書房,登上墨華閣,轉(zhuǎn)過四座大理石屏風(fēng),最后進入一個密室……
項元汴曾得意地為懷素《論書帖》書寫一段長跋
表達對懷素的獨特見解
何良俊看到了一個時光隧道。
如果說去年壽宴的奢華只是讓何良俊感嘆不已的話,那么這里讓何良俊完全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這個時光隧道里,陳列著商周的彝鼎、漢代的玉器、唐宋的巨跡、宋元的名畫、永樂朝的漆器、宣德朝的香爐,還有數(shù)之不盡的大小瓷器、古籍、古硯、佛像與各類珍玩。好像整個世界的寶物都擠到了這小小的閣樓中。
然而當(dāng)時的何良俊不知道,他所看到還遠遠只是閣樓里的冰山一角。這里還有在后世能讓無數(shù)藝術(shù)史學(xué)家為之贊嘆的米芾的畫作、宋徽宗的工筆,以及能讓無數(shù)博物館為之瘋狂的王羲之的書帖。
這就是天籟閣,讓后世為之贊嘆并且無限惋惜的天籟閣。
“第二天,他會去看他的寶石和貴重石頭,他有許多這類東西,價值連城……如果他想每樣看一遍,得花整整一個月,然后才能從頭看第二遍,第二遍同樣會給他帶來快樂,因為自從他從上一次看它們起,已經(jīng)過去一個月了?!?/p>
這是菲拉雷特對意大利“痛風(fēng)者”皮耶羅藝術(shù)品收藏的描述。而如果換成項元汴的話,這時間得延長為兩個月。
項元汴的收藏有多少?以其最著名的書畫收藏為例,民國年間,歷史學(xué)家陳寅恪的弟子翁同文根據(jù)千字編號推測出了項元汴的書畫的收藏總量——2190件。這個數(shù)字代表了什么?我們對比下匯聚了數(shù)百年積累以及舉國之力做收藏的故宮博物院或許就比較直觀。根據(jù)《故宮書畫錄》,故宮博物院的書畫收藏為四千六百余件,項元汴個人的收藏,就將近故宮的一半,更不用提其收藏質(zhì)量之高。
米芾《清和帖》,項元汴舊藏,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館
他的收藏質(zhì)量有多高呢?我們來稍列幾個名字:他一生收藏過王羲之、孫過庭、褚遂良、懷素、歐陽詢、顏真卿、蘇軾、黃庭堅、米芾、趙孟頫等書法名帖,顧愷之、王維、韓滉、巨然、李公麟、馬遠、梁楷、宋徽宗、趙孟堅、趙孟頫、王蒙、吳鎮(zhèn)、倪贊、黃公望、文徵明、仇英、沈周等繪畫精品。
顧愷之的《洛神賦圖》、王羲之的《瞻近帖卷》《行楷書千字文》、仇英的《漢宮春曉圖》、米芾的《清和帖》、趙孟頫的《鵲華秋色圖》等都曾經(jīng)置于天籟閣。
他的天籟閣,是所有當(dāng)時的文人、后世的藝術(shù)史學(xué)家和收藏家夢寐以求的天堂。
明 文徵明 《真賞齋圖》(局部),為文徵明晚年所作,項元汴少有地未在此幅圖中留下只言片語
在項元汴的天籟閣中,除了震驚世人的書畫,還有同樣豐富的青銅器、瓷器,甚至樂器等藏品。如此豐富的收藏,也難敵后世的變故。
1590 年,項元汴去世,部分藏品流出天籟閣,被董其昌等遞藏;
50 年后,清軍南下,天籟閣毀于戰(zhàn)火,項家人流落各地,藏品被千夫長汪六水洗劫,人去樓空,斯文不再;
再后來,項元汴最大的粉絲乾隆專訪天籟閣,收藏了項元汴的大部分藏品;最后,又經(jīng)一些變故,部分珍品流出國外,有些進入故宮......
明 項元汴 梵林圖卷
在帝制時代的中國,對一個人的才能、地位最大的認(rèn)同來是自于國家組織的各級考試,很少有人能禁得住通過國考以取得功名的誘惑(項元汴從未參加考試),因為這是通行的邁向社會精英人群的必由之路。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純粹由藝術(shù)品構(gòu)成的世界,卻讓項元汴足以抵制住這種誘惑。
作為這些藏品的主人,他花費巨資所贖買的,乃是逝去的時間,逝去的榮光。當(dāng)項元汴在滿眼古物的天籟閣里踱步時,他一定是這樣想的,由于他連接著宋元、隋唐、魏晉乃至更早時候的文化英雄,連帶著自己也加入到文化精英的行列中去了,在“功利主義者”的眼光看來,這或許正是藝術(shù)戰(zhàn)勝世俗的一個明證。
宋代,在藝術(shù)上是一個無比璀璨的時代,項元汴天籟閣中的宋代書畫是他收藏的重要一環(huán),那里閃耀著——李成、范寬、米芾、馬遠、宋徽宗、李迪......——頂尖書畫家的光輝。
其中,南宋大家李迪的《雪樹寒禽圖》和《雙雛待飼圖》(下圖)也都曾進入天籟閣,這兩幅作品現(xiàn)在看來實在是太萌。前者是李迪的晚年精品之作,后者更是被項元汴評為“神品”。
《雪樹寒禽圖》畫的是竹葉覆雪,輕染薄雪的棘樹上,棲息著一只雀鳥。山坡以粗筆勾出,寫一叢衰草,更添雪意。雙鉤寫竹、樹干,敷色渲染。雀鳥以沒骨及鉤勒相結(jié)合繪出,寫實生動。此畫是李迪晚年的精心之作。
《雞雛待飼圖》被項元汴評其為“神品”,畫面不作背景,只以黑白黃三色細筆勾描雞雛細潤豐滿的毛羽,兩雞雛或立或臥,張口而鳴,神態(tài)生動,十分可人。
項元汴可以說是古往今來民間收藏里的第一牛人,存世的古畫精品,當(dāng)年大多都曾經(jīng)過他之手。一座天籟閣,撐起了書畫的半壁江山。
1590年,項元汴去世,部分藏品流出天籟閣,被董其昌等遞藏。再后來,清軍南下,天籟閣毀于戰(zhàn)火,項家人流落各地,藏品被千夫長汪六水洗劫,人去樓空,斯文不再。
對項元汴這個人,歷來是有粉有黑的。粉的人里最有名的應(yīng)該就是乾隆帝了,乾隆六下江南,都到過嘉興,八游南湖,專訪天籟閣舊址,游覽的時候愛寫詩的毛病又犯了,就順手寫了幾十首詩。
這還不夠,還非要把天籟閣帶回老巢。于是下旨在承德避暑山莊新建了一座“天籟書屋”,并且又寫了七首詩。然后以前藏在天籟閣現(xiàn)在藏在他的宮廷的米芾、吳鎮(zhèn)、徐賁、唐寅的畫卷各選了一幅,送到天籟書屋,當(dāng)然了,照例還是寫了一首詩。
當(dāng)年乾隆最后一次南下嘉興,寫的《天籟閣》是這樣的:
攜李文人數(shù)子京,閣收遺跡欲充楹。
云煙散似飄天籟,明史憐他獨掛名。
黑項元汴的人呢,也很多吧,大抵看不得他的商人行徑,又是彈幕又是賬簿,在文物的亂涂亂畫上的創(chuàng)意未免太過了……大概也是這層原因吧,史家也往往對項元汴不怎么待見,不愛搭理他。
而項元汴本人呢,不知道稀不稀罕搭理那些人?
編輯:楊嵐
關(guān)鍵詞:故宮 故宮藏品 項元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