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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安思遠到馬克斯:看西方介入明式家具收藏新角度
藏家故事
采訪/程香 采訪對象/Marcus Flacks 圖/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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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斯·弗拉克斯(Marcus Flacks),英國著名古董商、收藏家。同時也是一位嚴謹?shù)膶W(xué)者,悉心研究中國明清家具和文人賞石。2016年9月16日,他的個人專場“擇善藏私:馬克斯-弗拉克斯家族珍藏”,即將在紐約佳士得拍賣。
右圖為馬克斯及夫人于1996年在紐約剛開畫廊時的剪相。
去年5月,紐約佳士得舉辦的“錦瑟華年——安思遠私人珍藏”專場,轟動了全世界的收藏圈,成千上萬的藏家不遠萬里前去紐約“朝圣”。
《Contemplating Rocks》,Marcus Flacks著,2012年。
今年9月,紐約佳士得即將再次推出西方藏家個人專場——“擇善藏私:馬克斯-弗拉克斯家族珍藏”。不同的是,這一次的主角,換成了英國著名古董商、收藏家馬克斯·弗拉克斯。相同的是,西方藏家對明式家具的熱愛和品味,透過一代又一代的業(yè)者、一場又一場的拍賣,再次走進公眾視野。
在遙遠的西方,明式家具之美是如何被發(fā)現(xiàn)的?西方人又是從哪些角度切入明式家具的審美和收藏?
《中國古典家具》(Classical Chinese Furniture),Marcus Flacks著,2012年。
從安思遠到馬克斯,從業(yè)者到學(xué)者,從行家到藏家,從這些身份切換里,或可窺見明式家具在西方的地位轉(zhuǎn)化。
本刊記者透過馬克斯的東方好友、香港華藝大榮蔣念慈先生,對馬克斯進行了專訪。
中國家具與西方藏家
在業(yè)界,大部分人認為,德國學(xué)者古斯塔夫·艾克的《中國花梨家具圖考》(1944年),是西方研究中國家具的第一本開山之作。
實際上,早在1921年,第一本有關(guān)中國家具的圖錄就在法國出版了,書名為《中國家具》(赫伯特·塞斯辛基 著)。1922年,法國學(xué)者奧迪朗·羅奇(Odilon Roche)也出版了一本《中國家具》(Les Meubles De La Chine)。他提到:“藝術(shù)領(lǐng)域的最新發(fā)現(xiàn)則要數(shù)中國古代家具。當(dāng)然,精美的漆制屏風(fēng)在歐洲早已不是什么新鮮物品,但其來歷一直不為人知,人們只是將它戲稱為‘科托曼特拉克屏風(fēng)’。近幾十年來,收藏家才開始對中國古代家具產(chǎn)生興趣,在不斷地收集工藝高超的樣本之后,他們第一次給這些樣本做了圖樣歸納整理?!?/p>
《中國古典家具私房觀點》,馬克斯·弗拉克斯著。
除了赫伯特和羅奇,當(dāng)時還有其他一些作者,如莫里斯·杜邦、奧丁、哈勃特等都對中國家具進行了大量的介紹,只不過書名都叫《中國家具》。直到1944年,艾克《中國花梨家具圖考》的出版,以一個完全不同的視角,將中國硬木家具的地位在西方提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此后的七八十年間,西方出版的中國家具專著,層出不窮,精彩不斷。這其中,就包括馬克斯·弗拉克斯出版的《中國古典家具》(Classical Chinese Furniture,2012年),以及《中國古典家具——一私房觀點》(Classical Chinese Furniture,A very personal point of view,2011年)。
《中國古典家具》(Classical Chinese Furniture),內(nèi)頁插圖。
除了家具專著,馬克斯還對中國文房、賞石文化等,都有沉迷與研究,出版多部著作:《Custodians of the Scholar‘s Way》(2014年);《Contemplating Rocks》(2012年)。對東方藝術(shù)品在西方的推動和認知,有著卓越的貢獻和特殊的地位。
馬克斯與明式家具
馬克斯生在米蘭,也在米蘭長大。父親是英國一代古董大亨維克多·埃斯肯納齊(Vittorio Eskenazi)的好朋友。少年時,馬克斯得以常常有機會隨父親去埃斯肯納齊的古董店玩耍,三個人在那里度過了不少溫馨的周末。中國藝術(shù)品安靜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令他深深著迷。也是在那里,馬克斯完成了對中國藝術(shù)的興趣啟蒙。
不過,直到二十多歲時,馬克斯才真正接觸到明式家具?!懊魇郊揖邠碛凶屓梭@艷的本領(lǐng)。簡潔、優(yōu)雅、質(zhì)量上乘、硬度極高?!瘪R克斯說,“對我而言,明式家具代表了世界家具史的頂峰。不管是設(shè)計、構(gòu)造還是材料,都是無與倫比的,這是不管哪個國家、哪個時代的家具都不能與之相比的?!?/p>
馬克斯的書房
那個時候,馬克斯還在英國一間畫廊工作,不過已經(jīng)有了自己擁有一間畫廊的沖動?!皩ψ约旱漠嬂?,我們已經(jīng)做了諸多準(zhǔn)備,而明式家具就是這塊拼圖的最后一片神奇?!?996年,馬克斯和妻子Debby做好充分準(zhǔn)備,逐漸購入明式家具,終于如愿以償在紐約開了自己的畫廊——“MD Flacks”,開始了長達二十年的藝術(shù)品收藏生涯。
“我們以收藏家的心態(tài)和思想,進入明式家具和藝術(shù)品的市場,也因此不敢想像地收藏了很多我們非常喜歡的作品?!瘪R克斯說。
馬克斯家居陳設(shè),明式家具與中西方藝術(shù)品共處一室,完美結(jié)合。
過去二十年間,馬克斯一家與明式家具、中國文人石共處一室,朝夕相處,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明式家具與他的生活、工作,早已連為一體,成為不可分割的重要角色。
采訪中,馬克斯反復(fù)強調(diào)說:“我總是對人們說,當(dāng)你把明式家具從空間中拿走的時候,你才能真正明白她的重要性。明式家具可以給任何空間帶來非凡的美學(xué)感受和特殊的平衡。這不僅僅是因為明式家具有精致的比例,同時也是因為她們根植于建筑學(xué)的體系結(jié)構(gòu)。所以每天,你可以不加注意地跟她們一起生活,你可以長時間地審視一件家具,或者干脆坐在一把椅子上,對她們結(jié)構(gòu)的精巧或者美妙的線條發(fā)出贊嘆。我們真的非常榮幸可以與這些明式家具一起生活這么久?!?/p>
對話馬克斯
問_程香 答_馬克斯 翻譯_蔣念慈、張嘉奇
第一部分:西方角度如何介入明式家具收藏體系
程香:聽聞您有46件收藏將于今年9月在佳士得拍賣。這其中有多少件明式家具?送走她們,是什么樣的心情?
馬克斯:9月份上拍的46件藝術(shù)品中,有10件是家具。其他的有一些賞石、文房用品,還有一些字畫。當(dāng)然,她們都是來自同一個國度——中國。很大程度上講,要對她們放手,是很困難的決定。畢竟,她們是我們的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明末清初 黃花梨嵌湘妃竹圓角柜一對,是馬克斯最珍愛的藏品之一。
曾經(jīng)有一個非常好的客戶問過我一個問題:“為什么你還會在意和關(guān)注多年前被我買走的藝術(shù)品?”
我告訴他說,這些藝術(shù)品曾經(jīng)屬于我,與我共度過許多美好寧靜的時光,已經(jīng)與我的生命發(fā)生了聯(lián)結(jié)。那么,不管她們今后是否繼續(xù)留在我身邊,亦或是找到了新的歸宿,都永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將永遠注視著她們的下落。我覺得我對這46件藝術(shù)品也會是一樣的感情。
程香:對一個西方人來說,欣賞遙遠的中國明式家具,有哪些切入點?
馬克斯:明式家具最好的品質(zhì)在于剛堅精練。這是因為明式家具并不是根據(jù)硬度的現(xiàn)代理解來“設(shè)計”的,明式家具的設(shè)計和構(gòu)造思想經(jīng)歷了幾個世紀的有機發(fā)展而來。
木材也很重要,黃花梨和紫檀這類木材的美妙和硬度使明式家具得到最終的改良。
關(guān)于明式家具,大多數(shù)西方人的熱情和喜愛源于其簡潔的“現(xiàn)代線條”,以及非常出色的材料,然后人們才會注意到精巧的構(gòu)造。
清 十八世紀 紫檀樺木廮面長方案
明式家具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特性是,能夠在一個空間中兼收并蓄,表現(xiàn)得非常出色,而且可以讓家具周圍或者是放置其上的藝術(shù)品發(fā)出更好的光芒。如果使用得當(dāng),明式家具是室內(nèi)設(shè)計的必需品。
程香:就您的收藏經(jīng)歷而言,過去二三十年間,西方世界對明式家具的認知發(fā)生了什么樣的轉(zhuǎn)變?
馬克斯:在過去的二三十年里,一個很重要的轉(zhuǎn)變是,西方人逐漸開始將中國家具作為一種藝術(shù)形式來欣賞,而不再僅僅把她們當(dāng)做舶來的家居裝飾品。
這是很重要的一步,這一步的邁出,很大程度上依賴像1996年紐約佳士得的里程碑意義的拍賣(“美國加州中國古典家具博物館”專場),以及大量古董商參與的藝術(shù)品博覽會和發(fā)布會。
除此之外,對于家具的包漿和傳承,西方人也是越來越有興趣,而且新木種在家具上也應(yīng)用得越來越多了。比如,櫸木、鐵梨木、楠木、核桃木等等,它們也可以像黃花梨和紫檀那樣做出非常精彩的家具。
第二部分:陌生語境下,西方如何切入中國家具理論研究
程香:您不僅收藏明式家具,還出過多本相關(guān)的書籍著作。我感到好奇的是,在語言不通、文化歷史背景完全不同的情況下,您是如何建立收藏研究觀點,又是如何論證的?
馬克斯:語言和文化當(dāng)然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對于生活中大多數(shù)的事情來說,熱情其實更為重要。
我對中國家具充滿熱情,也對中國的文房用品、賞石、書畫,甚至是文人理想、中國歷史、東方美學(xué)都很入迷。有了這些熱情和渴望,于是我將這幾十年來形成的觀點和認識,寫出來和人們分享。
馬克斯所撰寫的《中國古典家具——私房觀點(英文版)》,2011年出版。
目前,我已經(jīng)寫了3本書,今年和明年出版的一些新作品,我也都有參與。做學(xué)問探索已經(jīng)成為了我人生之旅的一個很令人興奮的消遣,因為,分享知識和觀點對于我來說,是非常有趣、非常值得的事。
程香:這里面一定有很多有趣的故事,請您分享一二。
馬克斯:的確,過去的20年里發(fā)生了很多故事。也許有一天,我可以專門出一本書來寫寫這些故事,當(dāng)然不僅僅寫我自己的,也寫一些在過去20年里圍繞中國家具發(fā)生的故事。
來講一個我最喜歡的故事吧。這就要說起一對特殊的黃花梨斑竹柜,她們也將在9月份的紐約佳士得進行拍賣。那是十幾年前我們剛開始到香港時發(fā)生的事。有一天,我和太太正在檢查已經(jīng)入手的家具,突然注意到角落有個被剛剛送來的箱子。我放下手頭的事情問賣家,里面是什么?收到的答復(fù)是里面的東西非常特別,而且對于一個年輕的買主來說太貴了,可能負擔(dān)不起。我一聽,立刻毫不猶豫地說,“把箱子打開!”
明末清初 漢白玉繡墩一對1
明末清初 漢白玉繡墩一對2
幾分鐘后,我花了一個創(chuàng)紀錄的價格買下了這一件黃花梨單柜,簡直開心得不得了。更神奇的是,后來我們竟然找到了另外一件,為了買下她甚至花了更多錢。妻子Debby和我都非常喜歡這對柜子。后來我們賣了一件,留了一件,不過再后來,她們又重聚在我們家中了。
作為這對柜子的第一個買主,我是非常幸運的,至今仍然覺得,買下她是一個聰明的決定,能買下另外一件更是幸運無比,能把這兩件柜子聚在一起簡直可以稱之為是奇跡了。如今,我們和她們一起生活了很多年,這是我職業(yè)生涯甚至生命中最榮幸的事情之一。
程香:不止是您,早在1944年,艾克就出版過《中國花梨家具圖考》,在他之前,亦有幾位西方人出版過《中國古典家具》。去年去世的安思遠先生,也曾經(jīng)出版過和中國家具有關(guān)的書籍??梢哉f,明式家具在近代在中國的復(fù)興與繁榮,與西方世界的帶動有直接關(guān)系。作為參與其中的一員,您如何看待西方參與明式家具收藏、研究的動機和熱情?
明末清初 黃花梨嵌湘妃竹圓角柜一對(其一)
馬克斯:這看上去是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但是也很好解釋。中國家具最開始被西方接觸是在20世紀20年代到40年代,很多旅居在北京的僑民(比如Ecke)對明式家具推崇備至,原因則是明式家具與新興發(fā)展起來的“現(xiàn)代主義”美學(xué)發(fā)生了共鳴。
后來,這種欣賞通過Ecke、Kates還有像安思遠的引路人Alice Boney出版的書,被傳送到了美國,明式家具在西方逐漸流行起來。安思遠還寫了一本書傳播贊美明式家具,在美國收藏家和博物館領(lǐng)域廣泛流傳。
而在同期的中國,藝術(shù)文化正在經(jīng)歷一個艱難的時期,國家正在掙扎中前行,人們根本無暇照顧到家具。這就是為什么早期關(guān)于明式家具的學(xué)術(shù)研究和熱情更多地來自西方。不過,在研究明式家具方面,最重要的事件是王世襄寫的《明式家具研究》,沒有之一。正是這本書改變了明式家具在中國的現(xiàn)狀,并且讓明式家具真正走上全世界的焦點。
第三部分:生活于明朝
程香:我注意到,在您的家中,珍貴的明式家具是直接被使用在日常家居生活中的。從什么時候開始,您將明式家具、太湖石與西方家居環(huán)境融合在一起陳列?
馬克斯:我第一眼看到明式黃花梨家具的時候,就意識到我必須要和她們生活在一起,這可以說是一見鐘情。跟黃花梨家具生活在一起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她們是一個空間的“靈魂”,能為空間的氣質(zhì)迅速帶來改變和提升。我不能想像沒有她們的日子。于我而言,一個沒有明式家具的空間是匱乏的,或者說,沒有這些家具杰作,空間只能付出更多來克服這種神秘氣質(zhì)的匱乏。
就像我之前提到的,明式家具在一個兼收并蓄的環(huán)境中,總是表現(xiàn)得更加出色。明式家具與賞石、根雕還有其他可以被定義為“文人品味”的東西,有種很特殊的聯(lián)系。或許這種聯(lián)系就是大自然,有些說不清道不明,但是在這些物品的表現(xiàn)里是非常令人震撼的。
程香:您的家人、朋友對此如何評價?
馬克斯: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我的家庭可以說是在中國家具和藝術(shù)品之間成長起來的。我記得我兒子三四歲的時候與小朋友在我們家里追逐打鬧,突然,他就停下來了,對著他朋友喊:“停!小心!那是一把1000歲的桌子(一件遼代的作品)!”
明末清初 黃花梨嵌湘妃竹圓角柜一對1
明末清初 黃花梨嵌湘妃竹圓角柜一對2
我還記得,我兒子和女兒在一張非常精美的黃花梨桌子前面,把一張一張的紙貼起來做成紙房子。中國家具以一種有機的方式成為了他們生活的一部分。不過,我覺得只有等他們更大一些的時候,才能更完整地去欣賞這些家具。
程香:在9月份的拍賣中,為什么您提到一定要將這次的46件藏品一次釋出,不可拆分?
馬克斯:我有點強迫癥,追求完美,希望所有的事情越完美越好。所以當(dāng)我們決定做這個拍賣的時候,我覺得應(yīng)該要代表我們收藏的最高水平。為什么要釋出,每個人賣東西都是在拿有價值的東西換錢,至于我們,做這個決定有很多的原因,但是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們覺得需要在我們的生命里開啟一個新的篇章(當(dāng)然還是會留有一些漆木家具和藝術(shù)品),新的篇章需要一些新的資金、新的能量。當(dāng)然,這也是一次新的挑戰(zhàn)。
(特別感謝香港華藝大榮蔣念慈先生對本文采訪提供的幫助。)
編輯:陳佳
關(guān)鍵詞:從安思遠 到馬克斯 看西方介入 明式家具收藏 新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