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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悼恩師王琦:不彎腰的人

    2016年12月19日 14:01 | 作者:劉曦林 | 來源:中國文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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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丙申冬月,弟子適在南粵寫生,由微信驚悉恩師王琦先生仙逝,不勝悲痛。此時此刻,我看那些南國的大榕樹懸垂著氣根,就想起先生筆下的大樹,堅定地屹立在大 地上,仿佛都是先生的化身。先生身高一米八四,春天去看先生時,他仍然腰不彎、背不駝地與來人笑談、合影。兩月之前,先生咽部手術(shù)出院,弟子前去探望,先 生清瘦了,卻精神矍鑠,思維清晰。因與王煒兄同屬馬,議及屬相事,問先生是否也屬馬。可能是煒兄將蛇年與馬年相連而誤記,手書“我們是三匹馬,三匹老 馬”,先生即書“老馬識途,王琦,百歲欠一”。這才幾天,正思再去拜望,不意噩耗傳來,恩師西歸也。弟子此間正在廣東江門一帶,拍得雞蛋花照片,枝干若鐵 筆,葉碩長濃綠,花微黃若蛋色,百度查其性,言此花孕育復活、新生之意,遂意將此花以微信獻于先生靈堂之前。我清楚,先生沒有走,先生是安詳?shù)啬鶚劻恕?/span>


     拉纖(版畫) 王琦拉纖(版畫) 王琦

    其實先生就是畫壇老馬,一位識途的老馬。青年時代,先生在上海求學,上海美專圖書館記錄先生借書最多,知識指引他踏上為中華民族而藝術(shù)的征途。抗戰(zhàn)期間, 先生在延安魯藝學習一期,即在延安精神指引下返重慶從事抗戰(zhàn)美術(shù),一份《戰(zhàn)斗美術(shù)》的發(fā)刊詞提出“革命內(nèi)容,現(xiàn)代的形式”,那激越的文字照見出他青年時代 的戰(zhàn)斗身影。他從那個時代起就手操兩支大筆——一支丹青筆,一支史論筆,兩支筆同時為中華民族而歌,為人民藝術(shù)而戰(zhàn)。

    先生的丹青之筆以黑白木刻最著,他作為新興木刻第二代的代表性畫家之一,以《冰天雪地中的游擊隊》《肉彈勇士》(皆1939年)為抗戰(zhàn)而高歌;又以《石 工》(1945年)等聚焦于下層人民最普通的生活,其家鄉(xiāng)重慶街市之民眾、嘉陵江上之船夫成為他最關(guān)注的藝術(shù)對象。新中國成立后,一幅套色木刻《晚歸》成 為農(nóng)民最美的勞動之歌。新時期的大樹系列、《都市交響》系列則是時代節(jié)律的表征,他也像他畫中的大樹那樣將根深深地扎在中華大地上,扎根在人民中,呈現(xiàn)著 不已的生命活力。

    先生晚年,將木刻刀轉(zhuǎn)換為毛筆水墨,一幅幅風格獨異的焦墨重彩水墨畫自筆下流出。參天大樹伴著夕陽下的長影,大江浪花偎依著峭壁山崖,都是他的情語和人格 化身。他謙遜地不稱這些作品為中國畫,而恰是地地道道的木刻家的水墨。他的行書、草書也那么剛勁有力,就像捏刀向木般地力透紙背。民族文化的修行豐富了先 生的夕陽紅人生。

    先生同時是一位成就卓著的美術(shù)史家與美術(shù)理論家和教育家。1978年,我懷揣先生的大作《新藝術(shù)論集》走進了中央美院的大門,美術(shù)史系從版畫系請來先生為 我和杜哲森任導師,先生如慈父般的教誨,使學生銘記在心。其后我又讀到先生歷年著述《美術(shù)筆談》《藝術(shù)形式的探索》《畫壇漫步》《論外國美術(shù)》《藝海風 云》《理論·批評》及《文集》七本和多種書畫集。近年,先生的《全集》也正在編排中,真是著作等身了。這其中較少為人知的是他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曾主持 《外國美術(shù)史》和《中國現(xiàn)代美術(shù)史》的編寫。我讀過那本油印的《中國近現(xiàn)代美術(shù)史》講義,他在這本講義的正面、反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校改、補充文字。最令 人扼腕的是,他“文革”前的學術(shù)報告《藝術(shù)形式的探索》,這在那個以階級斗爭為綱的艱難歲月里,無異于一把敢于講真話的利劍。1964年,城市社教剛剛開 始,此文卻在中央美院的大禮堂里后來又在《美術(shù)》雜志上遭到了批判,他的辯證觀點被誣為“否定馬克思主義美學”“宣揚資產(chǎn)階級形式主義的藝術(shù)觀”。先生骨 頭硬,不隨風倒,原本是位堅持真理、堅持藝術(shù)規(guī)律不彎腰的人。他在回憶錄里仍然堅持著他的辯證觀點,不與誣言者同流。但卻坦誠地承認對印象主義批判之不 妥,1979年曾讓我?guī)畔蛞晃缓贾莸睦辖淌诒硎厩敢狻_@就是先生的為人、為藝之道,他是高人,也是直人。

    先生晚年,在那個復雜的年代臨危受命擔任中國美協(xié)黨組書記兼副主席。人或以為那是一個極“左”的差事,但先生卻那么講辯證,他總是力圖將藝術(shù)的方向與藝術(shù) 的規(guī)律統(tǒng)一起來,又明確地主張:“以現(xiàn)代的眼光來吸取傳統(tǒng),用中國人的眼光來學習外國。”對于當代新潮美術(shù),先生也主張用其現(xiàn)代的形式,表達中國人民喜愛 的內(nèi)容和情思。

    退休之后,先生仍然手操兩支大筆,理論指導著實踐,實踐豐富了理論。他依然關(guān)注著中外大事、美術(shù)動向,回答晚生們的疑問,在有爭議的問題上做學生的堅強后 盾。有一次為了給先生撰文,問及幾十年前外國報刊對先生的報道,先生舉手便將那本雜志從書架高層取出。學生又問及民國三十一年在重慶舉辦的第三次全國美 展,先生又將彼時的一摞剪報交給我參考。憶及1978年考取先生門下讀研,先生曾將數(shù)本講義、報刊交給我使用,他也正是為了培養(yǎng)后學,把這些資料保存下 來。正如其言:“人活著是為了給,不是為了取。”2006年,先生又把自己的版畫、素描,先生保存的外國美術(shù)作品八百余件捐給國家。他的心里始終是整個中 華民族的文化,他是我們這個國家、民族的時代驕子,永遠是弟子學習的榜樣。

    巨星隕落,火花不息。先生正直的學風永遠活在我們心里,他是鳳凰涅槃般地再生了。

    (作者為美術(shù)史論家)

    編輯: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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