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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楊恭自縊身亡已是第五天,林慧芳還是沒有看過遺書。
這些遺書被她的大女兒楊云蒙折疊整齊,夾在一本黑色的筆記本中。林慧芳是不打算看了,她將心思全部放在了她和楊恭的兒子圳生(小名,真名隱去)身上,每天除了煲湯、煮飯等打理患骨肉瘤(俗稱骨癌)兒子的日常生活,便是跑街道辦、計生委等政府部門,試圖解決圳生的戶口問題。眼下,因為兒子即將出院調(diào)養(yǎng),她又多一個找住所的任務(wù)——— 原先在竹子林區(qū)域租的房子前后通風(fēng),圳生已經(jīng)受不起風(fēng)寒。
楊云蒙倒是看過遺書,她也是最早接到噩耗的。現(xiàn)在,她與母親林慧芳一樣,也將全部身心投入到照顧弟弟中。兩個人各有分工,遇事相互商量,就像一直生活在一起的默契母女。很難想象,在此之前,兩人有近一年的時間未曾見面,也未通過電話。
林慧芳和楊恭2012年離婚,兩個小孩歸楊恭撫養(yǎng)。這是一個矛盾重重的家庭,仿佛因為圳生患骨癌的事情再次重組,而楊恭的離世,則讓圍繞著他的整個家族前所未有地凝聚在一起。除了兩個人被蒙在鼓里,一個是他80歲的母親,一個是他十歲的兒子。
噩耗
楊云蒙是在學(xué)校接到消息的。那時將近午休時間,名某公司(楊恭生前供職的公司)的劉叔打來電話,說父親上吊自殺了。楊云蒙眼淚隨即流了下來,她沒有懷疑消息的真實性,立即趕到了公司,同寢的室友幫她請了假。楊云蒙說,班主任知道自己弟弟患病的情況,能理解自己“經(jīng)常有事”。
趕到名某公司時,楊云蒙還是沒能見到父親。劉叔告訴她,父親被送到龍崗的殯儀館了,有點遠(yuǎn),讓她撐下去,要聯(lián)系親屬,并將遺書轉(zhuǎn)交給了她。遺書總共有五張紙,用的是名某公司的稿紙,按照自述原因、寫給楊云蒙、寫給林慧芳、寫給蘇超的順序依次排好,其中,寫給楊云蒙的有兩張,而蘇超則是楊恭在名某公司一起工作的同事。
楊云蒙隨后給母親林慧芳及姑媽打了電話,林慧芳接到電話的第一反應(yīng)是不相信、不可能,她也沒有信。楊云蒙的姑媽則立即從湖北趕了過來,當(dāng)晚便到了深圳。第二天,楊恭的大哥二哥、二姐夫三姐夫、妹夫加上一個侄兒也相繼趕到。直到這個時候,林慧芳才確信,離婚已經(jīng)三年的前夫去世了。除了與楊恭結(jié)婚那次,這恐怕是她第二次見到這么多楊的親戚聚在一起。
最依賴父親的圳生一直不知道這個消息。楊云蒙對弟弟撒了個謊,稱父親出去打工賺錢了,要等病好后才能見到,并借用父母吵架的事實讓弟弟信以為真。
楊恭與林慧芳2012年離婚后較少聯(lián)絡(luò),2015年9月4日因為圳生患病又產(chǎn)生交集,都在醫(yī)院忙圳生的事情,也就經(jīng)常見面了。14日那天晚上,林慧芳又與楊恭吵了一架,還是因為籌錢治病的問題,一個是治療費,一個是辦戶口需要錢,還有親戚的欠款也是壓在肩上。林慧芳說,之前與楊恭吵架他也是跑出去,但自己會跑回來,當(dāng)時覺得他有點異常,但沒有多想,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回來,沒有想到他會這么做,“太不人道了”。
戶口
楊恭留下的五份遺書將一切寫得清清楚楚,他的死與任何人沒關(guān)系,是“自己選擇的路”。遺書中也寫明了原因,圳生患重病,“沒有錢,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拖下去……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實在撐不住了。”楊云蒙確認(rèn)了五份遺書皆為父親的筆跡,她還表示,之前有次在醫(yī)院看完弟弟與父親一同坐公交車時,父親曾對自己說過輕生的念頭。
楊云蒙說,父母離婚之后,是父親在撫養(yǎng)自己與弟弟,彼時,自己還有一年多便將從技校畢業(yè),而父親的工資約萬元,考慮到自己平常兼職不需要生活費,而畢業(yè)后又能工作補(bǔ)貼家用,父親在與自己商量后,在大亞灣買了套70平米左右房子,后來考慮到離深圳市區(qū)更近點,又買了另外一套90平米大小的房子,也在大亞灣,但因還貸壓力過大,便將第一套房轉(zhuǎn)手,孰料因位置不好,反倒虧了幾萬元。
因為買這兩套房子,楊恭欠了親戚們17萬元,林慧芳也一直耿耿于懷。林慧芳說,兩人婚后一同來到深圳打拼,剛開始一無所有,買最便宜的菜,租最便宜的房,但楊恭后來為了離婚請了律師,離婚后還買了房,“在深圳離婚請律師要1萬元呀!”不過,即便因轉(zhuǎn)手第一套房虧了幾萬元,楊云蒙說,父親的收入還是剛好夠自己與弟弟上學(xué)及還貸款。但卻沒有料到,弟弟被檢查出患有脛骨骨肉瘤,就像“電視里的情節(jié)在現(xiàn)實中遭遇了”。
另一個無比現(xiàn)實的問題卻擺在林慧芳的面前———“超生費”。因為沒有深戶,圳生無法申請醫(yī)保,而沒有醫(yī)保,治療費用成為楊恭與林慧芳兩人難以承受之痛。林慧芳為此跑過多個部門,但辦理入戶手續(xù)需要計生證明,而開具計生證明則需要征收社會撫養(yǎng)費。
戶口是林慧芳難以逾越的門檻,至于為何超生,這似乎不是一個問題。楊恭共有三個姐姐、兩個妹妹、兩個哥哥,而他的這些兄弟姐妹中,大多數(shù)也都有兩個以上的孩子,其中他的大哥有4個女兒、兩個兒子,均已成年。楊恭的大哥說,在農(nóng)村,那個年代,那個時候,大家都是這樣。
“解脫”
楊恭在遺書中還特意囑托17萬元的債務(wù),在給楊云蒙的遺書中,楊恭說,若圳生有不測,讓楊云蒙賣掉房子,“幫我還一些債,都是買房子借的共17萬元。”還寫明了其兄弟姐妹所借的金額。在寫給林慧芳的遺書中,楊恭除了提到要林慧芳照顧圳生外,也提到了17萬元的債務(wù),稱“可以把房子賣掉”,在這封遺書的開頭,楊恭還表達(dá)了對林慧芳的感情,“臨走前請允許我再叫你一聲我的好老婆”。
遺書順序中的最后一張是寫給蘇超的,蘇超與楊恭此前均是名某公司布草房僅有的兩名工作人員。在圳生患病時,因為公司允許楊恭有事可以提前離開去醫(yī)院,所以蘇超在工作上幫了他不少忙,楊恭在遺書中也提到了這點,稱蘇超是“我的好兄弟”。而恰巧,正是他這名好兄弟最早發(fā)現(xiàn)在布草房楊恭出事。
那是15日的早上7點多,蘇超上班時打開布草房的門,發(fā)現(xiàn)了機(jī)器有挪動的痕跡,過去查看時,卻看到了悲劇一幕。蘇超說,當(dāng)時還有另一名抄表的工作人員,但他沒有發(fā)現(xiàn)。“人是個好人,就是心胸有點窄,”蘇超說。目前,他已經(jīng)從名某公司辭職。記者昨日在布草房看到,已經(jīng)有新的兩名工作人員在清潔整理布草,布草房內(nèi)機(jī)器轟鳴,潮濕悶熱,其中一名工作人員表示,很多人已經(jīng)不敢進(jìn)布草房了。
“這里是我熟悉的地方。”10月14日晚上至15日早上之間的某個時間點,楊恭帶著“如刀割”般的心情,在布草房寫下了遺書,他在遺書中一再表達(dá)對兒子的不舍,囑托女兒及前妻照顧孩子,但也表示,因為無法接受圳生患重病的事實,離開人世“是個人身心的解脫”,并選擇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終結(jié)此生。
在這段像是寫完所有遺書后又補(bǔ)充的話中,楊恭寫道:“對不起,我本來想在外面,但實在下不了手,這里是我熟悉的地方。”
(注:為保護(hù)隱私,文中除了“圳生”這個小名,其余姓名和公司名稱都作了必要的處理。)
現(xiàn)狀
費用仍需十萬元以上
期盼入戶有解決渠道
林慧芳表示,前夫與自己的公司也有為圳生治病募捐,約有五萬元;自己又從老家找親戚借的約有20萬元,用了約5萬元;而主治醫(yī)生表示,完整治療的費用在30萬元至40萬元左右,目前治療費用缺口在十萬元以上。
昨日,福田香蜜湖街道辦計生部門表示,十分同情其家庭遭遇,但無法為其辦理計劃生育證明,已就其家庭困難情況向相關(guān)部門反映,街道社會事務(wù)科受理了其臨時救助申請,按最高標(biāo)準(zhǔn)給予其6000元的一次性臨時救助。香蜜湖街道辦還表示,對于住所問題,無法為其提供住所,已將有關(guān)資料提供給深圳獅子會鵬城服務(wù)隊尋求社會幫助,目前獅子會已經(jīng)表示決定向其提供救助。
林慧芳還表示,希望圳生的戶口問題能有合適的解決渠道,此外,再過一周就將出院幾天調(diào)整,也暫無合適的供三人住的住所。
編輯:曾珂